杜建邦那三句斩钉截铁的宣告，如同三道天雷，狠狠劈在卫红服装厂这片早已腐朽的土地上，将所有人都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长达一分钟的死寂。
大院里，上百号人，上百座活生生的雕像，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刺耳。
终于，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欢呼，也不是呐喊，而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窃窃私语。
“我……我没听错吧？他说……他是新厂长？”
“涨工资？还补发拖欠的？真的假的？该不是在做梦吧……”
“开除黑豹那帮王八蛋！天呐，这……这是真的吗？！”
工人们的表情，上演了一场无比精彩的默剧。从最初的极致震惊，到满脸的荒谬与不信，再到一丝丝小心翼翼、生怕一碰就碎的渺茫希望，在他们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交织浮现。他们看着台上那个身形单薄、面孔年轻得过分的青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困惑，以及一抹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近乎狂热的期待。
就在这片混乱的嗡鸣声中，一道尖锐得几乎能刺穿人耳膜的叫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骗子！他绝对是个骗子！！”
王秀莲！
这位纺织厂的工会主席，终于从那颠覆世界观的石化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她像一只被人狠狠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而扭曲变形。
“晚晴！我们走！这事没完！”她根本不给女儿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把抓住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林晚晴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拖一个麻袋一样，强行将她往人群外拖。
她的嘴里还在神经质地、翻来覆去地咒骂着：“疯了！真是疯了！一个卖冰棍的，他哪来的钱买厂子？他就是在空手套白狼！他想骗你们！你们这群傻子，早晚被他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王秀莲的声音凄厉而响亮，她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她要揭穿这个在她看来荒谬绝伦的骗局，更要将自己的女儿，从这个她眼中的“巨坑”旁边，强行拉开！
林晚晴被她拖得一个踉跄，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主席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王秀莲的尖叫，像是一瓢冷水，兜头浇在了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工人们头上。
是啊，他哪来的钱？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幽灵，瞬间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几个刚刚被杜建邦点名开除的黑豹心腹，以车间主任李小强为首，也从瘫软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们看着瘫在地上如同死狗的黑豹，又看了看台上那个让他们恨之入骨的杜建邦，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
李小强悄悄地凑到几个相熟的工人身边，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开始散播起谣言：
“兄弟们，你们可别被他骗了！你们动脑子想想，他一个卖冰棍的，哪来这么多钱？还给你们涨工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们也信？”
他指了指厂房里那些破旧的机器，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我跟你们说，他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肯定是看我们厂里还有几台值钱的机器，想先把你们稳住，然后偷偷把设备卖了，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就是！黑豹哥虽然混蛋，但好歹是咱们厂的人。这小子一个外来的，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另一个被开除的刺头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这些话，像一滴滴毒液，精准地滴入了工人们本就摇摆不定的心里。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渺茫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惶恐和不安所取代。他们都是拖家带口过日子的人，被黑豹折腾了这么久，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最怕的就是再被人骗，最怕的就是连最后一点活路都被堵死。
于是，刚刚还带着一丝期待的眼神，再次变得怀疑、警惕，甚至夹杂着一丝敌意。整个大院的气氛，从混乱的期待，迅速滑向了惶恐的对峙。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杜建邦，却对台下的一切暗流涌动，视若无睹。
职工大会已经结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平静地放下话筒，走下主席台，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着财务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仿佛周围所有的混乱和噪音，都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财务室里，只有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会计大姐。她显然也被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吓破了胆，此刻正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杜建邦走进来，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厂……厂长……”她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颤。
杜建邦没有理会她的惊恐，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口气下达了自己作为新厂长的第一道命令：
“把厂里过去三年的所有账本，全部搬到厂长办公室去。”
他的镇定，与周围的一切混乱，形成了最鲜明、最刺眼的对比。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让会计大姐心头一凛，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去办！”
就在会计大姐手忙脚乱地开始从积满灰尘的铁皮柜里往外搬账本时，一道野兽般的嘶吼声从门外传来！
“杜建邦！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
是黑豹！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目标直指会计大姐怀里抱着的那些账本！
他不能让杜建邦拿到账本！
那上面，记录了他这几年如何吃拿卡要、如何中饱私囊、如何把厂子的资产变成自己财产的所有罪证！一旦被翻出来，他不止是丢掉厂子那么简单，而是要进去吃牢饭的！
这是他最后的命根子！他必须抢回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账本的瞬间，两道魁梧的身影，如同两堵铁墙，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和杜建邦之间。
是王建军和他的一名战友！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了杜建邦的身后。
“张大海同志，新厂长有令，请你离开这里。”王建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冰冷刺骨的煞气。
“滚开！这是老子的厂子！”黑豹彻底疯了，他挥舞着拳头，就想往王建军身上砸去。
王建军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精准地一伸手，闪电般地扣住了黑豹挥来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在他腋下一托，一拧！
“啊——！”黑豹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条胳膊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王建军和他战友两人，一人一边，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厂长，轻而易举地架了起来。
“杜建邦！你不得好死！你给老子等着！”黑豹还在疯狂地咒骂着，双脚在地上徒劳地乱蹬。
“请”他出去。王建军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于是，在全厂上百名工人众目睽睽之下，前任厂长张大海，就这么被两个穿着普通工服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请”出了工厂大门，最后像扔一袋垃圾一样，被扔在了外面的土路上。
他最后的一点尊严，被彻底碾碎，在尘土中，摔得粉碎。
……
回筒子楼的路上，一路死寂。
王秀莲紧紧地拽着女儿的手，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骗子”、“疯子”之类的词。
林晚晴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直到快要走到楼下，她才终于停下脚步，挣脱了母亲的手。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与困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道：“妈，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真？！”王秀莲的声音瞬间又拔高了八度，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什么真的？他拿什么买厂子？拿他卖冰棍攒下的那几毛钱吗？晚晴啊，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妈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告诉你，这事儿绝对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仿佛是在宣读一道不容辩驳的圣旨。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他杜建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看着女儿依旧将信将疑的表情，王秀莲眼珠一转，冷笑一声：“你不信是吧？行！我明天就亲自去一趟工商所，我还不信了，凭我工会主席的身份，还查不出他一个体户的底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个牛吹上天的！”
而在此时，卫红服装厂，那间曾经属于黑豹、充斥着烟臭和酒气的厂长办公室，已经变了主人。
窗户被大敞着，污浊的空气正在被傍晚的凉风一点点置换。
杜建邦坐在那张破旧掉漆的办公桌后，点上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年轻却深邃的脸。
门外，是人心惶惶的议论声，是前途未卜的迷茫与恐惧。
门内，他却如同一个端坐在棋盘前的绝世高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系统提示：任务‘拥有一家盈利的小店’正在进行中。当前目标‘卫红服装厂’状态：严重亏损，负债累累。请宿主尽快扭亏为盈。】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像是在提醒他，游戏，才刚刚开始。
杜建邦没有理会系统，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的账本上。
他随手翻开一本最近的。
满篇的赤字，混乱的记录，数不清的糊涂账，每一页都写满了“亏损”和“腐败”。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接盘者头皮发麻、当场崩溃的烂摊子。
然而，杜建邦的嘴角，却在烟雾中，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烂？
这才好。
不烂，怎么能用这么低的价格买下来？不烂，又怎么能体现出他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前世，他操盘的是万亿级的庞大基金，处理的是动辄影响全球经济格局的复杂并购。眼前这点烂摊子，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新手村里，一个奖励丰厚的高级隐藏任务。
他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滑动，目光锐利如刀，飞速地扫过一排排数字。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从那堆乱麻般的账目中，精准地发现了一个关键的，也是最致命的信息。
明天，八月十五号。
是厂里每个月雷打不动发工资的日子。
而账本显示，工厂的对公账户上，余额是……零。
不仅是零，外面还欠着供应商一屁股的货款。
也就是说，他这个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将面临发不出工资的窘境。
这一定是黑豹那个蠢货，故意给他留下的一个天大的坑！那些被他开除的刺头，此刻一定在外面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煽动工人闹事，等着他这个“新厂长”第一天就威信扫地，灰溜溜地滚蛋！
杜建邦缓缓合上了账本。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渐渐沉入暮色的厂区。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像一头即将出闸的卫红。
“想看我出丑？”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看小丑表演般的轻蔑。
“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钞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