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喧嚣尚未从玉扳指案的余波中彻底平息,一纸来自漕运衙门的加急公文已送到了大理寺,也摆在了刚刚卸下些许重担的裴昭雪案头。
公文所述,简洁却透着诡异:三日之内,运河码头接连两名漕工于非当值时间,在远离河岸的仓房内暴毙。死状并非斗殴或疾病,而是……溺亡。然现场干燥,并无积水。
“无水溺亡?”裴昭雪指尖敲打着公文,黛眉微蹙。
玉扳指案的错综复杂犹在眼前,这新发的案子又带着如此不合常理的特征,让她本能地警觉起来。
联想到离京前白砚舟关于“玄鹤卫”或有分支擅“水”的提醒,以及那街头稚童所唱的“波纹动,魂难渡”的诡谣,她心中那根弦再次绷紧。
没有过多犹豫,她持着御赐金牌,点了一队得力人手,即刻动身前往位于汴京郊外的运河码头。
运河之上,千帆竞渡,漕船如织,号子声、水流声、市舶司官吏的呼喝声交织一片,彰显着这条帝国命脉的繁忙与生机。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下,裴昭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与压抑。
码头上劳作的漕工们,眼神躲闪,交谈声也低了许多,尤其是在经过那片出事的仓房区域时,更是步履匆匆,面露惧色。
发现尸体的仓房位于码头区域的边缘,相对僻静,平日里多用来堆放些不常用的缆绳、旧帆等杂物。
此时仓房已被漕运衙门的兵丁封锁。裴昭雪亮明身份,踏入仓房。
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仓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投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两具尸体已被并排置于草席之上,以白布覆盖。漕运衙门的仵作垂手侍立一旁,面色惶恐。
“具体情况。”裴昭雪声音清冷,自带一股威仪。那仵作连忙上前,躬身回道:“回禀裴大人,死者张五、李响,皆是本码头的漕工,水性极佳。发现时,二人分别倒卧于仓房东西两角,身体蜷缩,双目圆睁,口鼻附近有蕈样泡沫,指甲缝内嵌有少量泥沙与……水藻。体表无明显外伤,亦无搏斗痕迹。这……这确系溺亡之征啊!可、可这仓房地面干燥,门窗完好,并无任何水渍……”
裴昭雪蹲下身,亲自掀开白布查验。尸体面色青紫,确实呈现典型的窒息征象,尤其是口鼻处的泡沫,以及指甲缝内的异物,都与水中溺亡一般无二。
她伸出戴有薄丝手套的指尖,轻轻按压死者胸腔,还能感受到肺部的捻发感(皮下气肿),这也是溺亡的常见表现。
然而,环顾四周,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干燥得甚至有些开裂,绝无可能淹死人。
仓房唯一的门从内里插着,发现时是撞开的,窗户也完好无损。
一个完全密闭的干燥空间,出现了两个溺亡的人?
这违背常理的死法,让在场的所有兵丁和衙役都感到一股寒意,窃窃私语声起,皆言“河神爷索命”、“水鬼找替身”。
裴昭雪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仓房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信鬼神,只信证据。这诡异的死法背后,必有精心设计的阴谋。
她注意到两名死者裸露的胳膊上,似乎都有些异样。
“将死者衣物除下,仔细检查全身。”她下令道。
当兵士依言褪去死者上衣时,裴昭雪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在两名死者左侧肩胛骨下方,皮肤上赫然呈现一片诡异的青黑色印记!
那印记并非刺青,更像是皮下瘀血或某种色素沉积,但其形状却异常规整——由数道蜿蜒曲折的线条构成,宛如水波荡漾开的纹路!
“水波纹……”裴昭雪低声自语,心中巨震。
这图案,与她之前在旧档卷宗中看到的、与那诡谣中提及的“波纹动”隐隐对应,更与她怀疑的“玄鹤卫”水部秘术关联起来!
“记录下这印记的形态、位置、大小。”
她冷静吩咐,心中已确定,这绝非简单的意外或普通凶杀,而是一起有预谋的、利用某种未知手法制造的诡异命案,其背后,很可能就隐藏着“玄鹤卫”的影子。
现场勘查完毕,除了那诡异的水波纹印记和确凿的溺亡体征外,并未发现更多直接线索。
裴昭雪命人将尸体运回大理寺详细检验,并严令封锁消息,安抚漕工,同时加派暗哨,密切关注码头动静。
回到临时落脚的公廨,裴昭雪对着绘下的水波纹图案沉思。
这图案代表着什么?是某种组织的标记,还是杀人手法的提示?为何要在干燥之地制造溺亡?凶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还是另有更深层的图谋?
窗外,运河之水浩浩荡荡,波光粼粼之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杀机与谜团。
裴昭雪知道,一场远比玉扳指案更加诡异、更贴近帝国命脉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