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难以驱散的疲惫与御书房带来的、沉甸甸的无形压力,裴昭雪回到了自己在京中那座素雅却略显冷清的府邸。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她却毫无睡意,仿佛有无数丝线在脑中缠绕。
她屏退了上前伺候的侍女,独自一人踏入书房,反手关上房门,将自己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对着桌上那盏孤灯跳跃闪烁的烛火,久久出神。
皇帝那恩威难测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身为帝王,自有权衡与制衡之道。
而关于“梵音案”的卷宗,她在返程途中已抓紧时间粗略看过,其描述之诡异,死者状况之离奇,确实令人心惊肉跳,远超寻常案件范畴。
但此刻,除了新案带来的紧迫感,更有一股寒意从旧案的余波中渗透出来,紧紧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拿出洛清河一案的厚重卷宗,在灯下逐一翻阅。
目光最终落在了关于其死亡现场的详细记录和仵作的验尸格目上。
卷宗记载,洛清河死于沧浪之眼洞穴彻底崩塌的核心区域,尸身被发现时已近乎支离破碎,面目难辨,表面看来,死因明确——是引动铁牛共振后那狂暴能量的恐怖反噬,加之穹顶巨石如雨砸落,双重打击所致,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符合现场那毁灭性的景象。
然而,裴昭雪凭借其过人的直觉与对细节的敏锐洞察力,总觉得有哪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她闭上眼,努力排除杂念,仔细回溯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洛清河是如何挣脱杀手纠缠,如何扑向铁牛基座那能量汇聚的核心点,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之而来的地动山摇与疯狂崩塌……
整个过程似乎发生得太快,太过于……流畅和决绝了?仿佛他早就清晰地知道,那就是唯一的、也是注定的、通往自我毁灭的终局,没有半分犹豫和挣扎。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漆黑雨夜中划破天际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洛清河固然在最后时刻心存死志,要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强行终结那失控的共振,挽救下游生灵,但以他对“九渊镇龙局”的精妙理解、对地脉能量运行的深刻认知和那近乎妖孽的掌控力,他难道就没有在布局之时,或者在最后一刻,本能地、哪怕只是极其微小地,为自身谋求一丝残存下来的、或许能侥幸生还的余地或后手吗?
就算他抱定了必死之心,那场最终引爆一切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恰到好处的、覆盖性的洞穴崩塌,其时机、其范围、其毁灭性的程度,是否完全在他的精确计算和预料之内?
还是说……在那混乱的现场,有某种来自外部的、隐于暗处的力量,悄然介入,确保了洛清河必须死,并且死得“恰到好处”,死得无法再开口吐露任何秘密,死得让一切线索都断在他这里?
“玄鹤卫……”裴昭雪低声念着这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眼中寒光骤盛,如同冰封的利刃。
洛清河对于“玄鹤卫”而言,无疑是一把极其锋利、价值巨大的双刃剑。
他知道太多关于组织运作、前朝秘术的核心秘密,他的仇恨虽然是一股强大的、可供利用的驱动力,但同样极不稳定,充满变数。
一旦计划失败,或者洛清河本人因某种契机而失控、动摇,甚至像最后那样出乎意料地幡然醒悟、试图以毁灭自身来终结一切,“玄鹤卫”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核心层,会允许他这样一个知晓无数内情的、不稳定的因素继续活着,成为未来可能指认他们、揭露他们阴谋的活生生的证物吗?绝不会!
斩草除根,清理门户,是这种隐藏在阴影中的组织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那么,在当时的沧浪之眼,除了他们这些明面上的调查者、洛清河本人以及他那些或死或逃的水部直属杀手之外,是否还潜藏着另一个、身份更高、更加隐蔽、一直冷眼旁观、负责监控洛清河一切行动,并在必要时刻……果断出手清理门户的“玄鹤卫”高级成员?
这个负责在关键时刻执行灭口任务的成员,其身份,很可能就是“玄鹤卫”中地位仅次于首领的、另一位副使!
一位或许早已接替了水部的职责,或者原本就负责不同领域(比如即将浮出水面的、与声音、宗教相关的领域),更加冷酷无情、更加精于算计、更善于隐藏在幕后的副使!
他或许就像一条真正的毒蛇,一直潜藏在最阴暗的角落,冷眼旁观着洛清河这枚棋子的每一步动作,甚至在最后的混乱关头,以一种无人察觉的方式,推动了洛清河走向那必然的毁灭,或者确保了其毁灭的彻底性,以此来保全组织更深层的秘密不会因这枚棋子的失控或被捕而泄露。
这个推测让裴昭雪瞬间脊背发凉,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如果她的猜想接近事实,那么“玄鹤卫”这个组织的严密性、其核心成员的冷酷程度与执行力,远比他们之前所接触、所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洛清河,这个看似搅动了整个运河风云、几乎以一己之力掀起滔天巨浪的风云人物,或许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脱离“玄鹤卫”那无所不在的掌控,他的疯狂、他的挣扎、他的覆灭与最后的救赎,可能都在某些更高层级棋手的冷眼计算与推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