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覆灭,并非结束,而是他们狂欢的开始,是更多无辜者噩梦的开端。”
杜承志的笔迹变得有些凌乱,力道加重,仿佛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感正在冲破那层冰冷理智的外壳,要从笔端喷涌而出。
“那些道貌岸然的贪官,用抄没杜家的‘赃款’和强行压低的药价,继续他们的勾当。更多的霉变药材、无效药散,甚至根本不知是何物的草根树皮,被他们贴上杜家的标签,源源不断运往已是人间地狱的灾区。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们,满怀希望领到的所谓‘救命药’,实则是加速他们走向死亡的催命毒饵!”
他的笔狠狠划过纸面,留下深刻刺目的痕迹,几乎要将纸张撕裂。
“疫情非但未止,反如火上浇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咳嗽、高热、腹泻、浑身溃烂……原本或许只是一场风寒、或许靠自身气力还能熬过去的人,在服下那些披着‘慈善’外衣的‘药’后,病情急转直下,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堆积如山。荒野之间,新坟叠着旧坟,哭声日夜不绝,怨气冲天。据后来零星野史杂记及幸存者口述,因此番‘药祸’而间接丧生者,不下万余!这万余冤魂,该向谁索命?!”
裴昭明看着纸上那触目惊心的“万余”,仿佛能穿透时光,听到当年灾民营中那绝望的哀嚎与诅咒,能看到那些在病痛和假药双重折磨下痛苦扭曲、最终死不瞑目的面孔。
他握剑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青筋在手背上蜿蜒暴起。
这已不仅仅是贪墨,这是赤裸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屠杀!是对“人”这个字最极致的亵渎与践踏!
杜承志的笔没有停,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面向苍天的血泪控诉,必须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肮脏都公之于众,让这冰冷的殿堂作为见证:
“而彼等国之蛀虫,一边用灾民的累累白骨垫高自己的官位,享受着民脂民膏,一边弹冠相庆,互相包庇,将疫情扩大的责任,再次巧妙地推给早已家破人亡、无法自辩的杜家,彻底坐实了‘杜家假药害民’的滔天罪名,将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周文渊、刘正清等人,更是借此‘功绩’(这两个字他写得极大,充满了讽刺),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直至今日之高位,手握权柄,道貌岸然!”
他写下了周尚书和刘侍郎现在的官职,笔尖带着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墨迹淋漓。
“黄河之水浑浊,尚不及人心之万一!三万灾民冤魂未散,我杜家满门血债未偿!他们却在庙堂之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享受着荣华富贵与万民‘敬仰’!裴少卿,你告诉我,这世间,可有公道?!天理何在?!”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倾注了所有的怨恨与不甘写下,那巨大的问号和因用力过猛而溅开、仿佛血滴般的墨点,如同一声无声的、泣血的咆哮,重重地、狠狠地砸在裴昭明的心上,让他浑身一震。
裴昭明张了张嘴,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却发现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为御史台少卿,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肃清吏治,维护纲纪。
然而,面对这血淋淋的、被权力和谎言掩盖了二十多年的、令人发指的真相,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深入骨髓的愤怒。
律法?公道?天理?
在如此深重、如此黑暗的罪恶面前,这些平日里他信奉并扞卫的东西,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所以……你便用这种方式,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来讨还你心中的公道?”
裴昭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杜承志缓缓放下笔,那支笔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但那双眼底深处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恨意与绝望,已是最好的、也是最残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