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离浮梦墟不远的竹林中，望幽看到赶到的听风时，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丝灵光。
小海獭浮在半空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不住打量。
这眼睛，这鼻子……
听风被打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若不是重夜还在一旁，他早就给这个讨厌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了。
望幽转悠半天，下了结论，
“听风，你不会在这浮花城惹上过什么风流债，然后正好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吧？”
听风再忍不住，横眉怒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什么风流债，什么儿子，她这是故意在神主面前污蔑他！
见听风生气态度不似作假，望幽摸了摸下巴，也有些疑惑，
“咦，不是么？可那鬼哭孩跟你长得有五分相像，而且好似跟浮梦墟也有点牵扯……”
听风听见“浮梦墟”时眼神闪了闪，而后不再理会望幽，转而低头向重夜行礼。
“神主，您唤属下前来浮花城是……”
重夜开门见山，
“解开浮梦墟的封印。”
听风闻言瞳孔微张，连身体都僵硬了片刻。
他快速回过神来，看了看一旁仍在打量他的望幽，骤起了眉头。
“恕属下冒昧，浮梦墟中并无特别之处。”
浮梦墟除了美景盛名在外，并无其他。重夜显然不会无缘无故为了看风景就一反常态的插手管他一个魔王封地上的小事，除非有人在背后撺掇。
接收到听风不满的眼神，望幽就知道他想岔了。但她也没刻意强调这是重夜的命令，反而坦诚道，
“是我要入浮梦墟，里面有我要的东西。”
听风闻言厌恶之色更盛，但碍于重夜在场，只是声音冷淡道，
“那封印已有数万年，早就与浮梦墟浑然一体，如今我也轻易解不开。若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帝姬还是放弃了好。”
望幽叹了口气，无奈给了重夜一个眼神。
看吧，果然拒绝了。
重夜眯了眯眼睛，威压瞬至，
“吾让你解开。”
听风被恐怖的威压遏制，强忍着止住了想要发抖的身体，但额角仍是不自主流下一滴冷汗。
见听风沉默不语，重夜有些惊讶，这是听风第一次违抗自己的命令。
虽说他向来对几个魔王放任自流，但小到魔界内部争端，大到仙魔大战冲锋陷阵，从前只要是他的意思，听风都是无条件服从，从未有过异议。
重夜盯着他，灰白的瞳孔底下浮起一片阴翳，如一团乌云压在眼前被审视的人心底。
“你不会以为，吾是解不开这封印吧。”
听风艰难抬头，他鼓起勇气直视重夜的眼睛。
“谢神主怜惜属下性命，但恕属下难以从命。”
他眼神不闪不避，语气决绝而坚定，
“若解封，毋宁死。”
望幽也意外地瞪大了双眼，爪子下意识想要捂住嘴，反应过来又赶紧放下。
她本以为听风虽以命封印浮梦墟，但多年过去，早已时过境迁，如今想要他解除封印虽然困难，也不至于毫无办法。
顶多就是他看不惯自己，与自己起几出争端罢了。
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宁愿违抗重夜命令，连性命都不要也不愿意解开封印。
那浮梦墟里究竟被他封印了什么东西？
重夜似乎因听风的抗命动了气，他眸色渐暗，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聚起一团令人胆寒的魔息。
神明之怒，万灵皆惧。
眼见着那魔息越来越盛，听风仍是梗着脖子死不低头。望幽皱了下眉，正准备开口，一条魔蛟突然从承夜剑中飞了出来。
银鳞拦在重夜身前，冲着听风就开始骂。
“你脑壳是不是有包？什么破封印比你的命还重要？就非得惹怒神主？”
“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魔王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居然还忘不掉那点执念，你特么年纪和修为都是白长了！”
“眼瞎心盲的东西，只知道抓住点过往不放，旁的一概都看不到，你这种犟种死了我都应该拍手叫好！”
银鳞一口气骂了半天都不带停的，望幽听得眼神发亮，连连挑眉。
倒是没想到一直看不惯听风，撺掇着旁人收拾他的银鳞，会在关键时刻挡在他身前。
明明银鳞对重夜最为忠诚，居然也会为了听风顶着重夜的怒气想要护他周全。
而且听银鳞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听风执意不愿解封印的内情。
望幽还在琢磨，忽而转头向远处的竹影中瞥去一眼。
她想了想，猛然跳上重夜的肩膀，小爪子拍拍他的胳膊。
重夜心领神会，什么话都没问，手中魔息陡然散尽。
“听风，浮梦墟里有关乎我身家性命的东西，今日这封印你若不解，我便亲自去毁。”
望幽越过银鳞，悬在听风头顶，静静地俯视他。
小海獭早已不复可爱呆萌的模样，往常黑溜溜的眼睛里神光流转，爪上缠绕着银白的月华。
那团银白散发出的可怖威压竟丝毫不比重夜的魔息差。
“届时你若殒命，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小海獭的声音冷冷清清，有种与外表不符的诡异的荒诞感，但听风却丝毫不敢再轻视她。
他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受过双重神压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单膝跪地。
饶是他再瞎，如今也知晓眼前人不是什么幻化成海獭的冰夷帝姬。
她是神。
跟重夜一样的，上古神只。
听风握紧了拳头，心中苦笑。
他何德何能，竟敢一下违抗两位神主的命令。
但是那个封印……
听风闭了闭眼睛。
他不愿。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
见听风仍旧执迷不悟，银鳞急的上火。
“你能不能先把封印解开了再矫情！你个疯子！”
望幽见状不再犹豫，手中银白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朝着听风飞掠而去。
“望幽姑……”
银鳞焦急的声音陡然消失，因为那银白竟是直接掠过了听风身侧，正正朝着他身后的方向。
那是浮梦墟的方向！她要毁了封印！
“不！”
听风怒吼出声，朝着那抹银白飞扑过去。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黑色倩影突现半空，闪电般地拦住了那抹锐不可当的银白月华，而后她身体微顿，直直从空中坠落。
听风目眦欲裂，飞速上前接住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司眉！”
司眉胸口被洞穿，血流汩汩而出，黑色的裙子摊开一地，上面看不出血迹，却被浸染地湿漉漉的，好似一朵被露水打湿后即将凋谢的黑色碧海花。
司眉抬眼看着听风焦急的神色，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痛苦和挣扎，她只是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阿妄，我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