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意识中的凝滞随之结束，全力使出的杀招难以卸势，令他仍不受控制地向前劈砍。
他已离丹墀太近，而手中的刀，正控制不住地挥向帝王。
突生的异变令众人皆惊住，两侧侍卫倒是反应迅速，但他们与皇帝毕竟有段距离。在他们挡来之前，一抹水红如断线纸鸢似的，倏忽扑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慌乱呼声中，拔起一道痛呼的女声。
原来那道身影，是丽妃。
哪怕那刀没开刃，可承载着全力而来，依旧威力不小。丽妃被劈到了左肩，所幸这时节衣裳足够厚实，也替她卸了些力道。
但挨了这一下，就算没有皮肉伤，只怕骨头也要断了。
她痛得软倒在地，因伤在肩头，自己更不敢施力爬起来，后知后觉涌起的剧痛令面庞皱起，眼泪将妆容冲得斑驳阑干。
丽妃惊怒交加，却因疼痛一字都说不出口。
有人、有人推她！
肯定是她！一定是她！！
她嘶着凉气试图回瞪，但视线被慌慌张张围来的宫女内宦们挡了个严严实实，完全无法看见那罪魁祸首的身影。
与此同时，姜岁正惊惶后退，又掩唇发出一声惊呼；她身形摇摇欲坠，双眸睁大，闪烁着惊恐水光，显然吓得不轻。
只听下方庭中，传来东西没入皮肉的闷响。
分明没开刃的剑，此时却贯穿出那名北燕壮汉的身体，闪烁寒芒的剑尖滴落下未凉的鲜血。
那壮汉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木愣愣地呆在原地，迟缓地低头看了眼胸口后，才双目圆睁着轰然倒下，就此没了呼吸。
姜岁气息微急，看下方的裴执聿正利落地将剑抽回，几滴猩红的血溅上玉白面庞，他随即单膝跪下，拱手道：
“启禀官家，刺客已伏诛，臣护驾不及，还请官家降罪。”
溅在面上的血珠徐徐滑落，蜿蜒留下血痕，平添几分妖异，衬得他模样似被邪祟侵染的仙人。
本掩面惊惶的姜岁，一时克制不住地，弯了弯唇角，眸中也流露出笑意。
好在只有瞬息，于眼下的这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
老皇帝也多少惊诧，但毕竟经历过数十年风雨，此时也还算镇定，只摆摆手道：
“罢了，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裴执聿应是起身，眼尾如钩，望向后方的小妻子。
两双相似又不同的乌眸视线交汇，闪过唯彼此熟知的愉悦笑意。
随着“刺客”伏诛，方才慌乱的众人也慢慢镇定下来。内宦们沉默走下收拾起庭中尸首，皇子们神色各异，赵逸更是目光追随了裴执聿一阵，唇瓣轻动，显然想问些什么。
而赵玉灵是实打实受惊不小，一径往后躲着，险些撞在了一位翰林编修身上。
那文秀青年忽然被公主贴近，不知到底该不该扶，身子僵硬地慌忙与之赔罪，一张秀白面庞通红似滴血。
赵玉灵尚且惊魂未定，只回眸匆匆道了声无事，便重新由侍女扶稳，站得远了些。
北燕人则各个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方才他们的人挥刀过来是真的，可这齐人故意引导……也是真的！
北燕王一张脸黑沉，却还得忍着火，先向老皇帝告罪。
尚在齐境内，他们只得先捏着鼻子将这气忍下。
老皇帝淡着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只有拖拽尸体的声音沙沙擦过庭中青石板，听得人脊骨发麻。
血腥味蔓开，北燕王额头都冒出一点细汗，想自己谋算未成，难道就要莫名其妙折在了今日？
好在此时，丽妃说话了。
她终于被人搀扶了起来，痛得说话断续，哀哀切切道：“官家…妾身方才被……”
话未说完，就被老皇帝打断：
“丽妃，你以身护驾，朕都看在眼里，朕心甚慰。你放心，朕会命太医为你仔细诊治，你且安心养伤，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这番话，直接堵住了丽妃接下来准备告状的言语。
若说自己是被人推的……那就不是护驾了。可当时情形，自己不护驾，这多疑的老东西，会怀疑自己和那莫名发疯的人一伙吧？
她还未取得全然信任，现在这节骨眼…可不能出岔子。
丽妃心中盘算一通，越想越气闷，却又不得不应下老皇帝的话，与之谢恩。
她目光阴狠地，看向人堆里的姜岁。
后者眉尖微蹙，一径娇怯柔弱，无辜至极，仿佛方才那个下了死手推人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作得实在太像，以至于丽妃都有一瞬怀疑了自己的判断。
直到姜岁蓦地弯唇，极挑衅地冲她一笑。
丽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又牵动肩头伤口，疼得她不得不收敛气息。如此憋屈，心中更是气得几欲呕血。
她就知道！！就是这姜岁做的！！！
“官家，妾身不要别的赏赐，只求官家相信，王他们，是清白的。”
丽妃因为姜岁，气得声音都有些抖，不过此时说出口，听来倒有些楚楚动人。
“……今日比武是妾身临时提议的，王他们都不知情，还请官家明鉴。”
老皇帝眸色稍沉，凝视眼前几乎站不直的女子许久，才慢悠悠应道：
“丽妃多虑了，朕并未疑心。刺客已伏诛，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北燕王闭眸松口气，再度行礼谢恩。
出了这档子事，宴会自也进行不下去了。
老皇帝起驾去拂春宫，众人恭送走圣驾后，也纷纷准备离开。
阿霖重新回到了赵晟身边，却犹犹豫豫地，往后看了一眼。
姜岁正迎上裴执聿，神色如常地弯眸说说笑笑，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裴执聿也是，依旧温柔地弯身倾听，可他面上依旧残留着先前血渍，显得这本应温馨的场面几多古怪。
而更让阿霖心头发紧的，是姜岁毫无征兆地望了过来。
她依旧笑着，只是缓缓伸出食指抵在唇上，颇俏皮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霖倏忽转回头，容色紧绷，心跳如鼓。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看见她推人了。
而且，她不怕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