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云层底下压着一层铁灰色的光。
星盘悬在半空,纹路流转得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刚跑完一场长途的骡子,喘气都带着杂音。寒星抱着双戟蹲在石阶上,指尖一下下敲着戟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发亮。
我站在船首,左手按着星盘边缘,右手折扇轻点虚空。
十七条规则,一条条过。
第一道:雷劫第十三道卡顿期延长至0.7秒——不是临时漏洞,是永久写入天律。刚才南荒那边本该落下的劫雷,中途拐了个弯,劈死个骂新规的魔修,连灰都没剩下。
第二道:鬼差交接时辰集体错位——阴司簿册自动重排,三十六名阴差现在轮班靠抽签,懒不懒的,全看命。
第三道:冥河航路拓宽三丈——渡魂舟能载活人了,只要付得起“未来三十年因果”当船资。
每确认一条,手册里那行批注就亮一分。原本静止的文字开始游走重组,像一群认了新主的蚂蚁,排成十七道金纹,烙进星盘核心。
寒星抬头:“您又在脑子里翻那破书?”
“嗯。”
“看出啥了?”
“看出这三界,以后打雷要等我点头。”
她咧嘴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身子一僵。
我没动,目光落在她锁骨下方。
那道契约纹路,已经黑了一大半,像墨汁滴进清水里,正缓缓扩散。可她脸上没半点痛苦,反而因为天地法则更迭带来的灵气震荡,兴奋得眼尾泛金。
星盘对她的血契反馈慢了零点三息。
不多,但够了。
我合上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掌心。
“新规落地了。”我说,“有些人还不信。”
话音刚落,十八渊边缘卷起一阵腥风。
三道身影冲天而起,全是依附旧律修行的妖将,一个炼的是“逆劫功”,靠挨雷劈淬体;一个修的是“噬命术”,专吃将死之人的因果线;最后一个更离谱,拿鬼差打哈欠的空档偷渡亡魂,攒阴德。
他们悬浮在裂隙上空,怒吼声震得云海翻涌。
“楚昭!你改天换地,凭哪条规矩!”
我没答,只抬起折扇,指向其中一人。
“你的‘劫’没了。”
话落刹那,那人周身雷纹崩解,体内积蓄多年的雷煞反灌经脉,整个人从内往外炸开,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另外两个愣住。
我又指第二个:“你的‘命’被重算了。”
他手中缠绕的因果线寸寸断裂,修为倒流,七窍渗血,跪下去的时候,头发全白了。
第三个转身就逃。
我扇尖轻挑,一道新规之力顺着虚空划出。
他脚下的冥河投影突然下沉三尺,直接把他拖进幽水深处,再没浮上来。
四野骤然安静。
远处有传讯符炸开,爆出一行字:“玄冥阁主立新规,违者形神俱灭。”
紧接着,第二道符火升起:“此乃篡天之举,人族正道共讨之!”
第三道、第四道……漫天飞舞,吵得像菜市场早市。
寒星跳起来,双戟交叉扛肩上:“要不我去把那些放符的都揍一遍?”
“不用。”我盯着星盘,“让他们吵。”
吵得越凶,越说明改得狠。
果然,片刻后,南荒某座仙门上空,一道本该劈向渡劫修士的天雷,毫无征兆地转向,精准命中一名正在发表“天道不可违”演讲的老道士。
轰!
白胡子飞了半空,焦味顺风飘来。
剩下的人闭嘴了。
我冷笑一声,翻动手册。
所有批注已归档,十七条规则全部固化,不再是“临时利用漏洞”,而是成了新的铁律。就像原先写满“不准踩草坪”的告示牌,被人拿红笔涂掉,改成“踩了也不罚”。
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
不是推翻,是重写。
星盘弹出一行小字:“新规运行稳定,建议发布第一条禁令以立威。”
我正想回应,忽然察觉不对。
寒星站在我侧后方,呼吸节奏变了。
她没发现,但我看得清楚——每一次吸气,她锁骨下的黑纹就蔓延一丝,像是某种程序正在加载。更怪的是,星盘对她血契的监控数据出现了微小延迟,仿佛信号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我闭眼,沉入手册。
十七条记录完整无缺。
可就在最后一页,那句“寒星助阵,功不可没”下方,那行乌墨小字还在:
**“第十八条:寒星非助阵者,乃启动键。”**
我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接下来是不是该收拾那些不服的?”
“不急。”我说,“先看看这新规,到底有多硬。”
我抬手,引动冥河倒影。
水面浮现三界虚影,只见原本纠缠混乱的命格丝线,正自动剪断旧结,重新编织。雷劫轨迹偏移,鬼门开合时间错乱,连十八渊底层的封印阵法都在重构。
一切都在动。
一切都在按新规则走。
寒星看得眼睛发亮:“真成了?”
“成了。”我点头,“从今天起,打雷不用准时,鬼差可以摸鱼,天道算不清账——这些都不是bug,是功能。”
她笑出声:“那岂不是说,以后谁还敢说自己顺应天命?都得看您脸色?”
“不。”我摇头,“看的不是我,是漏洞。”
正说着,星盘忽然震动。
不是警告,也不是死机,而是一种低频共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呼应新规。
寒星猛地转头,戟尖指向云海深处:“有人来了?”
“不是人。”我眯眼,“是规则本身在反应。”
话音未落,整个云海裂隙剧烈晃动。
三界交界处的空间出现细微裂痕,不是破坏,更像是……皮肤绷紧时的纹路。灵气流动节奏突变,连我的折扇都感受到一股无形阻力。
寒星握紧双戟,血脉因新规共鸣而沸腾,眼尾金光暴涨。
她没察觉自己左臂的契约纹路已经彻底变黑,像一道冷却后的熔岩,静静蛰伏。
我悄悄将一丝神识缠上她的戟柄。
只要她动作异常,我能第一时间切断联系。
“怎么样?”她问,“要不要出去巡一圈?”
“不用。”我望向虚空某处,似有无数目光藏在那里,“他们已经在看了。”
我扬声开口,声音穿透云层:
“凭我能让雷停、鬼懒、天聋——就凭这条,够不够?”
风停了一瞬。
下一刻,北域一座邪宗上空,本该降临的护山雷阵突然停滞半空,足足悬了三秒,才轰然落下。
砸塌了他们供奉“天道永恒”的祖师碑。
四野无声。
寒星咧嘴:“这波,稳了。”
我没笑。
手册里那行乌字还在眼前晃。
第十八条。
启动键。
不是助力,是开关。
她现在有多兴奋,就越说明体内那东西启动得有多顺利。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三千年前自毁神籍时,我以为自己只是个逃犯。
后来发现是漏洞猎手。
现在看来,或许我只是个……引路人。
寒星拍了下我的肩膀:“阁主,咱们下一步干啥?”
“等。”我说,“等那些不肯认新规矩的,自己跳出来。”
她点头,扛着双戟走到船边,眺望三界。
黑色的契约纹路顺着她脖颈往下爬,几乎要覆上心脏。
星盘的监控数据,再次延迟了零点五息。
我握紧折扇,指节发出轻微响声。
风卷残云,裂隙深处传来第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