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曹操与贺奔同乘马车离开。
马车上,贺奔揉着脚面,跪坐时间太久了,他脚疼。
曹操则是还在回味朝会之上,他的疾之贤弟回怼那赵彦时的风采。
然后不动声色的询问,贤弟在昌邑养病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许都朝堂推行的安抚关中流民的各项举措呢?
贺奔从曹操的话里听出来一件事儿,夏侯惇要倒霉了。
贺奔在昌邑养病期间,曹操是再三嘱咐,不许贺奔接触到任何政务,目的就是让贺奔好好静养。
曹操了解他的疾之贤弟,嘴上说的比谁都懒,可责任心比谁都强。他就是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的贺奔无法好好休息。
结果贺奔在朝堂之上一发言,曹操都懵了。
贺奔笑了笑:“别怪元让,是我主动去了解的。”
顿了顿,贺奔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我要什么,他不敢不给。我要多少,他就得给。”
“他给了?”
“我非要。”
“你要他就给?”
“他不敢不给。”
曹操微微眯眼:“贤弟,你……”
“我要替志才兄做很多事情,他想做的,他来不及做的,我都要去做。”贺奔一脸淡定的回答道。
曹操有些动容,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儿却又堵了回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果然,能催动贺奔去主动做一些事情的,不是高官厚禄,不是名声显赫,而是那份他放在心里,轻易不与人言说的情义。
就如同之前在己吾,在东武阳,在昌邑,贺奔为他的孟德兄谋划桩桩件件事宜之时,那副殚精竭虑的模样。
“孟德兄……”贺奔再度开口。
曹操猜到贺奔想说什么:“疾之,你的身体……”
“不碍事。”贺奔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秦、张二位神医每日伴我左右,昭姬、德叔对我的也极好,我只要不是发疯,大半夜洗冷水澡,冬天跳河水中游泳,不乱吃东西,想生病都难。”
曹操沉思片刻,还是摇了一摇头:“不可,你才刚刚养好身体,还是要多休息才是。”
贺奔嘿嘿一笑,身体往前一凑:“孟德兄,给点儿差事做做?”
“不行!”曹操这次摇头比方才更坚决了,“你……你要是闲的发慌,便多陪陪昭姬,或是寻文若、奉孝他们饮茶论道。至于政务……”他刻意板起脸,摆出司空和义兄的威严来,“……政务自有文若他们操持,还轮不到你一个病人来操心。”
眼看贺奔脸色又垮了,曹操赶紧安慰道:“你安心做你的清贵大夫多好?这不是你往日最想做的事情么?”
曹操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
贺奔微微抬眼:“原来孟德兄也知道我往日最想做什么呀,那是谁每次出征,都要我替他代理政务来着?”
曹操一脸平静:“定是……定是文若!那为兄要替你好好说说他,怎么能让你这个病人劳神劳力呢?”
这说来也奇怪了,以前是曹操做梦都想贺奔多担些事务,贺奔是一脸嫌弃、能不沾手就不沾手。之前曹操领东郡太守的时候,想让贺奔替自己代领政务,还用了荀彧的计谋,这才让贺奔勉强接下一个东郡郡丞的职务。
现在贺奔主动要差事做了,曹操反而不愿意了。
其实曹操现在的心理,很复杂。
之前他千方百计让贺奔出山、履职,甚至不惜用计,根本目的是为了自己的霸业。
贺奔那次重病昏厥,曹操才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贺奔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那次贺奔病愈后,曹操就给了贺奔放了长假。
后来,戏志才病故,曹操亲眼目睹这位贤弟的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崩溃,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可能会失去贺奔的痛楚。
曹操自己很清楚,贺奔从来不是他的下属,而是视为一个需要他保护和珍惜的家人。
之前的过度索取,在此时已经转化为强烈的补偿心理。
况且,如今曹操麾下人才济济,虽然戏志才病故,可还有荀彧、荀攸、郭嘉、陈群等颍川大才的辅佐,确实不再像当初那般,事事都需要贺奔亲力亲为。
贺奔何等聪明,看着曹操闪烁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略一思索,便将曹操这番复杂心绪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行,看来得换个方式。
贺奔假装不再坚持,而是顺着曹操的话,懒洋洋地重新靠回软垫上:“孟德兄对小弟的爱护,小弟感念于心。既然如此,我便安心偷懒,做我的富贵闲人好了。”
曹操见他终于“放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刚要开口称赞他懂事,却听贺奔继续说道:“百年之后,在地下见到志才兄,他问我,疾之贤弟啊,我故去之后,主公可还安好?霸业可曾成就?我便答他……”
曹操微微皱眉,他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我便答他,志才兄,放心,主公待我极好,从不让我过问政务。我每日饮茶赏花,陪昭姬读书,清闲自在得很呐。至于主公霸业如何……呃,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
啧啧,阴阳怪气。
曹操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仿佛看到戏志才那双总是充满智慧与热忱的眼睛,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他,仿佛在问:“主公,您就让我等最看重的疾之,整天喝茶赏花?”
贺奔又邪魅一笑:“孟德兄,你不给我差事做,我就自己找差事做。大不了……明天上朝,记得来接我……”
马车恰好到了贺奔的光禄大夫府门口,曹操贴心,让马车停在贺奔家门口,自己再横跨街道回到司空府。
没等曹操回答,贺奔已经掀开马车门帘下车了。
德叔和昭姬在门口迎候。
曹操坐在那儿,还在嘀咕贺奔刚才说的“我自己找差事做”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起贺奔刚才说让他明天上朝的时候再来接他……
他要上朝?
曹操猛的掀开车帘,朝着贺奔的背影喊道:“疾之!你方才说什么?明日你要上朝?”
站在光禄大夫府邸门口的贺奔微微点头,脸上挂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是啊孟德兄,陛下赐我秩比二千石,我总该尽些臣子本分。明日开始,我决定每日上朝,为陛下分忧。”
“你……”曹操一时语塞,犹豫片刻,“你身体方才好转,岂能日日早起?朝会劳神,此事断然不可!”
贺奔故作惊讶:“孟德兄,上朝参政,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啊。况且……”
“好好好!”曹操无奈,打断贺奔的话,叹气,摇头,指着贺奔,斟酌了半天,“明日……不,后日,后日上午朝会之后,你来司空府议事,可好?”
最后这个“可好”,曹操几乎是在讨好似的恳求了。
某个扑街写手没写“哀求”,是给曹操面子。
贺奔满意的点点头,故作夸张的朝着曹操拱手作揖:“多谢主公!属下明日上午一定准时到司空府报到!”
曹操瞪大眼睛:“少来这套!是后日!不是明日!”
“晓得晓得。”贺奔笑嘻嘻的应着,转身揽过蔡琰,又朝德叔点点头,一家三口便慢悠悠地往府里走去。
曹操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才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内。
马车缓缓启动,横穿街道,驶向对面的司空府。
回到司空府,进门之前,曹操叮嘱典韦,让他派人给兖州的夏侯惇送去一根军棍。
“军棍?”典韦不解,“是……是军中执法时用的军棍?”
这算什么?千里送根棍,礼轻情意重?
曹操点点头:“正是,你亲自挑选,找最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