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华很谨慎，不愿从电脑将文件传过来，两人约好在十号线蓬莱站见面。
地铁口有一个包裹严实的女人推着板车在卖菜，菜品已经不新鲜，一看就是昨天剩下的；来往行人匆匆忙忙，没一人停下脚步。
甘露认出这人是昨天半夜在海天一色外烧纸的女人。
女人眼神茫然，一脸麻木。
甘霖买了一捆菠菜一捆韭菜。
她拎着菜匆匆走进地铁站，卫华从角落冲出来，擦肩而过时，不待甘露说话一个信封落在她怀里，卫华已经跑着跳进即将关门的车厢。
甘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赶到公司，已经过了十点，向媛媛带着两杯咖啡来到她的办公室。
“你是真不想干了，这么懈怠。”向媛媛把咖啡放在她面前。
“你代表马总来找我离职谈话。”甘露摸摸包里的信封，把包放进桌下的柜子里。
“我可没本事找你谈话；”向媛媛走过去，半倚在她的肩头，态度比上次温和了不少，“你真在辅导陆希？”她探过身体撩开百叶窗，“你看看陆希，这才几天，已经进化成职场精英，小心她挖你的墙脚。”
“挖谁？挖江逸？”
两人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憋了片刻，都笑起来。
角落的刘姵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她，抬起头挑衅地向这边笑了笑；
“我是真佩服刘姵呀，刘鲲鹏的儿子我认识，除了有个当官的爹，其它方面根本不可能满足她。”向媛媛说。
“皇帝不急太监急，有个当官的爹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拿了上上签。”
向媛媛转过身，收起笑脸，犀利地望着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刘姵带新人做的项目叫《绿城》，大帝投资弄了个《水城》，概念和《绿城》类似，而且他们聘请了国际外援，方案已经很成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刘姵带人做《绿城》完全就是做样子。”这些日子她的确心猿意马，很多事都不再上心，“马涛这么安排什么意思？”
“这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我一直提醒你要小心小心，你呢，好心当作驴肝肺。 ”
甘露没说话。
向媛媛倚着窗台，脸上突然露出懊恼的神情，“对了，听说健身房那个吕教练出了车祸，妈呀，前天他的手还在我的腰上摁呢，我现在随时随地都感觉那里有个手在使劲；你说我是不是得到庙里去拜拜。”
甘露刻意忘掉的吕超这一刻突地又回到她的脑海里，她再次想到高洁，如果杜凡只是棋子，囚禁施小琳的幕后真凶其实是高洁吗……
她表姐在市政府组织部，据她说高洁人很圆滑，从不和谁走得特别近，而是和几位领导的关系都很好，很会平衡各方关系，是个左右逢源的人。
甘露却知道职场里真正有想法的人是不会左右逢源的，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最后往往效果还不一定好，表面看上去左右逢源的人背后恰恰藏着一个他真正在意的人……
“是不是感觉人生无常。”向媛媛拿咖啡杯碰了下她的杯子。
“你不会是他最后一个碰过的人吧，那你或许真的该去庙里拜拜菩萨。”甘露煞有介事地说。
“真的假的！”
和向媛媛分手，甘露打开内部系统，调出刘姵项目组其他人的方案，创意的确有出人意料的新意，但高度和格局都有局限，马涛不可能看中。
向媛媛说得没错，马涛并不想做这个项目。
刘姵找她辅导陆希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还是有别的目的？
马涛又是在干什么，欲盖迷障？或者在蛊惑谁？
她又想起赫枫的话，有人想用她的价值，难道她的价值就在他们弄的这些迷魂阵里。
她干脆拉开窗帘，她的团队已经走了三人，剩下的和她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空出的座位显得刘姵的新人组特别热闹。
是抽身，还是继续留在迷魂阵里捉鬼；抽身，她就能完全抽身吗？
哗，她又把窗帘拉上，就按赫枫说的办，一边静观其变，一边弄出点动静。
甘露拿出小镜子补了补妆，才把卫华给她的信封郑重其事地拿出来。
80条尚宇Jean Yu内衣一列列清清楚楚地标注着人员姓名，工作单位，职务；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大人物，除了麒麟公司高管发了六套，麒麟其他人一套没拿，全部送给上级单位的办事人员，协作单位的小领导和专业人员，这里面她最熟悉的就是磐石审计公司的审计师，田悦的老公慕辰，市设计院各个科室的正副主任，包括江逸……
她这才想起万年大厦的楼顶停车场是麒麟投资的，而设计师是江逸。
她没看到江逸把尚宇Jean Yu内衣拿回家。
过年时表姐送她一套，她还在江逸面前提到过尚宇Jean Yu内衣有多贵，他没任何反应。
面对这样的结果，甘露心里没起任何涟漪。
要想确认这里面到底是谁把尚宇Jean Yu内衣送给施小琳，包括那个横死转角的女人并不容易，是不是江逸她更无法肯定，但她再不敢回避那尖锐的现实，江逸和施小琳认识。
他们曾经认识。
怎么可能呢？这个问题再次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脑仁。
突然她发现这张名单80序列号后面两行都画着三个点，按照她这个大表姐（职场天天做表格的人）的认知，这是两处可填可不填，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实存在的内容。
甘露摸摸下巴，难道还有两条尚宇Jean Yu内衣不在这份名单上……
她眼前一亮，80条尚宇Jean Yu内衣，20万的货品，卖家是不是应该附赠两条……
这两条在谁手里？她的心突然热起来。
甘露拿起电话，立刻想起卫华的嘱咐，她们之间不能有私下联系，她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发了条微信：还有两条在谁手里？
卫华那边立刻有反应，只是删删减减，始终不见回复。
甘露又追加一条：最后一次。
卫华：服你，王君采购，肯定是他得了，我猜不是给他侄女了，就是拿回家给他老婆了。刘董已经知道我们私下有联系，他说你人不错，鼓励我和你交朋友。你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试探我。
甘露说：你可以当真话，我人的确不错。
半小时后，陆希敲门进来。
白衬衣领子已经塌下来，两个黑眼圈又大又重，描摹精致的红嘴唇不显性感，倒看着很滑稽。
“熬夜了？”甘露淡淡地说，声音很软。
陆希写的东西被她反复驳回，真不知她能坚持多久。
陆希佝偻了一下，还是挺起腰，用手不停地捋头发，“两个同学借住在我那儿，我怕太吵，所以没回去。”她递上U盘，“我照您说，这是第一部分市场分析。”
她似乎一点不记得两人之间有着共同的秘密，态度与往常没有一丝不同， 的确和刘姵一样具有枭雄的潜质，不容小觑。
甘露打开文件。
市场分析被她拆分成十个小项，查资料，收集数据，最起码得有一周左右，可陆希仅用了两天，出来的东西虽然没什么逻辑性，却并非言之无物。
这的确是对海都市场的全面分析，但并非为他们手里的《绿城》项目做的铺垫。
甘露不动声色，“内容详实，可圈可点。”
陆希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你犯了大忌，这份市场分析可以用于所有项目。”
陆希愣了一下，但很快恍然大悟，“你是说没有专门针对《绿城》”
甘露摇头，“怎么说呢，好的市场分析应该像个金字塔，层层铺垫，层层推理，最后落到塔尖上，那就是你的最终目标，在作文里这叫点题，而你，少了这关键一环。”
看着陆希兴冲冲地走出办公室，甘露又把陆希做的市场分析仔细看了几遍，虽然看不到实物，却有点高屋建瓴的感觉。
里面提到海都十*五城市规划，尤其还分析了规划方案中‘安定团结砥砺前行’蕴含的深义。
她记得这几年海都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的基本是‘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百年回眸砥砺前行’，还没见过‘安定团结砥砺前行’这种说法。
但这微妙的不同还是令她一激灵，政府工作报告对于投资企业就像一面旗帜，难道她现在迟钝得连政府风向改变都抓不着？
依她看，海都还处于经济发展的爬坡阶段，提‘安定团结’有点稳字当头放慢脚步的意思。
从政工岗退休的父亲热衷于与她微信联络，秒回她的问题：
你庞叔说，两个月前省检查团来海都视察工作，两名上访工人摸到秘书长陶来旺的房间，与他吵闹起来，还动了手，陶来旺当时很生气，亲口说海都尚需安定团结，没有好的经济环境，发展就是无本之木海市蜃楼。
这话够狠的。
父亲又说：还是老问题，下岗，却无法再就业。
陆希这一章里恰恰说到‘经济环境’这一点。
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再聪明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有如此高度，难道是刘姵？
对刘姵那种特殊的复杂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
后面的文字更没章法，一会儿是政府对企业安全消防的态度，写着写着又变成明年海都面临的危机……
如果这是在刘姵的示意下收集的信息……这难道与她信心百倍地要与她联手有关？如果手上没有抓挠，她凭什么来与她谈联手？
难道她已经抓住了明年海都投资建设的脉？并且有信心攻下来，如果真是那样，副总经理的职位对她犹如探囊取物。
她果真是小瞧她了。
甘露呷了口咖啡，香醇的咖啡带着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她抽出纸巾压压嘴角，撩起窗帘，刘姵还趴在电脑前忙碌，白色真丝衬衣勾勒出她绝好的身材，让她清汤挂面式的侧脸带出几分妩媚。
晚霞从高楼大厦间透过来，令人心神激荡。
她打开刘姵的朋友圈，一块黑松茸蛋糕边有一只男人保养细致的手指。
向媛媛截的正是这张图，并附言：贵公子的手，刘鲲鹏的儿子在单位搞宣传，这不是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