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缪斯”（muse）。
这老狐狸，是在用这种方式，
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王建国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抬头，想看看姜绵绵的反应，
却发现小丫头根本没在意这张纸条，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被那堆积如山的包裹给占据了。
红旗七所那间专门用来存放包裹的“私人仓库”里，气氛有些诡异。
姜绵绵坐在一个印着“上海”字样的木板箱上，两条小短腿晃荡着，
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兴奋，
反而挂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忧愁。
她的脚下，是五颜六色的糖纸，是拆了一半的玩具，是还没开封的麦乳精罐头。
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的味道，
“唉……”她发出了今天早上的第十七声叹息。
陈思远蹲在一旁，手里正摆弄着孙立伟院士寄来的黄铜蒸汽机模型，听见这声叹息，不由得乐了，
“怎么了我的小祖宗，礼物太多，都发愁了？”
姜绵绵嘟着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指着屋子里那座由全国顶尖科学家们“共建”的零食山，奶声奶气地抱怨道：
“陈哥哥，糖太多了，吃不完呀。
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的牙齿都变成大白兔奶糖，排着队从我嘴里跳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噗——”陈思远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属于强者的烦恼吧。
王建国听见这句凡尔赛味十足的抱怨，
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看着自家小孙女被全国的大佬们捧在手心里宠，
他这心里比喝了二两茅台还美。
发愁，也是真的发愁。
这事儿在所里已经快压不住了。
谁家孩子不馋？谁家大人不眼红？
现在全所上下，混杂着羡慕、嫉妒，
还有一丝“求投喂”的渴望。
不行，得管管！这帮老家伙，一点分寸都没有！
王建国打定主意，转身回到办公室，拿起那台红色的电话机，
电话接通，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先发制人，
好好地“批评”一下李振邦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糖衣炮弹”行为。
然而，就在他酝酿情绪的时候，
仓库那边，情况发生了新的变化。
姜绵绵从她的“宝座”上跳了下来。
她看着满屋子的“财富”，小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突然，她的小眼睛一亮，
她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
“小胖！二丫！狗蛋！都过来，分东西啦！”
这一嗓子，
不出三十秒，七八个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泡、浑身脏兮兮的小屁孩，
就从所里各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像一群嗅到了肉味的小狼崽子，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
他是雷达组老周的儿子，名叫周卫国，小名小胖。
“绵绵姐！分什么好东西？”小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眼睛放光地看着仓库里那座宝山。
姜绵绵背着小手，挺着小胸脯，颇有几分“孩子王”的气势。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王建国开会的样子，
“今天，我决定，把这些吃不完的东西，都分给大家！”
“哦——！”
孩子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一场盛大的“分赃”……不，是“分享”大会，就此拉开序幕。
姜绵一屁股坐回她的木箱宝座上，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二丫，你上次说想吃巧克力，这盒给你！”她随手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苏联巧克力，扔给了人群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狗蛋，你牙不好，这个麦乳精给你冲水喝！”一罐沉甸甸的麦乳精，被交到了一个瘦得像猴似的小男孩手里。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你们自己拿，一人拿一样，不许抢！”
孩子们欢呼着，小心翼翼地走进仓库，每个人都挑了一样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脸上洋溢着过年般的喜悦。
陈思远和几个闻声赶来的研究员，站在门口，看着这魔幻又温馨的一幕，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姜绵绵拿起了一个造型最别致的铁皮盒子。
那是化学所赵忠国院士寄来的，上面印着复杂的分子结构图，
看起来就充满了“知识”的味道。
她拿在手里晃了晃，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这个盒子不好玩，”她皱着小鼻子，一脸嫌弃地评价道，
“方方正正的，硌手。里面的糖闻起来还有一股怪味，肯定不好吃。”
说着，她把那个在赵院士眼里代表着“化学之美”的艺术品，
随手丢给了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小胖。
“小胖，这个给你吧。你力气大，说不定能把它砸开当个存钱罐。”
小胖如获至宝，抱着那个他根本看不懂图案的铁皮盒子，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办公室里，王建国正拿着话筒，对着电话那头的李振邦大发雷霆。
“……老李我跟你说，你这是在腐蚀我们革命的下一代！
糖衣炮弹！你懂不懂？我们绵绵现在牙都快坏了！
我命令你，立刻停止这种不正当的竞争行为！
还有，你们必须成立一个协调小组，统一管理，限量投喂！
不然……不然我就把东西都给你们退回去！”
他正吼得唾沫横飞，陈思远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建国愣住了。
他走到窗边，正好看到院子里，姜绵绵正带着一群孩子，
每个孩子的怀里，都抱着一样零食。
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阳光下，那清脆的、无忧无虑的笑声，
传遍了整个红旗七所的上空，
驱散了戈壁滩常年不散的孤寂与肃杀。
王建国看着看着，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影响不好”、“引人嫉妒”的担忧，已经烟消云散
“算了，老李。”他叹了口气，
“退回去就不用了。不过……下次寄东西，别光寄吃的。
再寄点……嗯，寄点粉笔和跳绳吧。我看他们，挺需要的。”
电话那头，李振邦沉默了许久，
“好。”
……
夜里，小胖抱着那个被姜绵绵嫌弃的铁皮盒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学着爸爸的样子，找来一把螺丝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把那个严丝合缝的盒子给撬开了。
里面，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硬糖，而是一块块晶莹剔透、像宝石一样的东西。
他小心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带着果香的甜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真好吃！比他吃过的所有糖都好吃！
就在他准备吃第二块的时候，
他发现，在盒子的最底层，藏着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纸条。
他好奇地拿起来，
铅笔画着一个尖尖的东西，屁股后面还冒着火。
他看不懂。
但在那个小火箭的旁边，
还有一行写得不算工整，却充满力量的字。
“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