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骸人手持【裂界刀】,那只纯白的骨指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刀身锈迹斑斑的纹理。他空洞的眼眶中,两团魂火剧烈摇曳,仿佛陷入了无比久远的回忆洪流。
李牧和李岁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那把刀是屠夫爷爷留给他的,是“家”的信物,他们不知道这个深不可测的存在想做什么。
*“老伙计,你看我这把刀!嘿,什么都能切开,就是他娘的切不断咱哥几个的交情!”*
一个粗犷豪迈的笑声,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在守骸人死寂的脑海中轰然响起。
“真是他。”
守骸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怀念,有悲伤,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他将【裂界刀】递还给李牧。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通过灵魂震荡,而是真实的、从那半边血肉喉咙里发出的沙哑嗓音,仿佛万年没有开启的石门在缓缓摩擦。
“这把刀,只会认两种人。一种是它的主人,另一种,是它主人豁出命去也要保护的人。”
李牧下意识地接过刀,紧紧抱在怀里。
守骸人没有看他,又弯下腰,捡起了那根被李牧用来扶正墓碑的【折空之杖】。看着杖身上那熟悉的磨损痕迹,他魂火中的悲伤更浓了。
“还有这个……瘸子那家伙,自己摔进空间乱流里没了一条腿,也舍不得让他的这根‘新腿’沾上一点泥。”
他将拐杖也递还给李牧,随后缓缓站直了身体,那半骨半肉的身躯在死寂的神陵中,显得无比孤寂。
“你们要找的那九个老疯子,”守骸人终于给出了答案,“是太古神王最后的骨血,也是我……最后的朋友。”
一句话,如同一道贯穿万古的惊雷,在李牧和李岁心中炸响。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惊。
“前辈,你也是太古神王?”李牧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追问道。
“我曾是。”守骸人自嘲地笑了笑,抬起骨手,指了指自己那半边仍在缓慢蠕动、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血肉身躯,“但现在,只是一个融合失败、不伦不类的看门人罢了。”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沉声道:“太古之战后,我不甘心失败,不甘心看着所有战友的牺牲化为虚无。我天真地以为,既然一条路走不通,那就走两条路。”
守骸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痛苦:“我试图融合‘神王’与‘诡仙’两条道路,寻找破局之法。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神王的力量拒绝被污染,而诡仙的力量则疯狂地想要吞噬一切。我被两种完全相悖的力量撕扯,一半身体被诡仙之力侵蚀异化,另一半则被仅存的神王骨强行锁住,变成了这副半人半鬼、半死不活的样子,永远被困在了失败的那一刻。”
听到“融合两条路”这几个字,李牧体内的神王骨与疯神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痛苦传遍全身。他下意识地看向李岁,感受着他们之间那道【疯理智双生图】如呼吸般平稳地运转,将这股冲突的能量缓缓消弭于无形。
李岁的反应比他更快。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点,清冷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向守含着一丝敬意,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出了对方的错误。
“前辈,你追求的是‘融合’,是想让水与火变成同一种东西,这违背了它们各自的本质。”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牧,继续说道:“而我们,追求的是‘共生’。我们从不试图改变水火的本质,而是搭建一个足够精密的机器,让水去冷却,让火去燃烧,在互不侵犯的前提下,共同驱动它前行。”
“共生……”
守骸人咀嚼着这个他从未听过的词,眼中那两团魂火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光芒。他看着李牧和李岁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看着他们身上那股一个疯癫、一个理智却又完美循环的气息,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李牧,眼神中的考验与怀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看待晚辈般的、混杂着欣慰与悲哀的复杂情感。
“村长那老神棍当年的预言……‘真正的钥匙,不会从门外砸锁,而是在房子里自己长出来’……或许,真的应验了。”他喃喃自语。
沉默了许久,守骸人终于郑重地开口:“你们想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们。”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沉重:“但是,你们将要看到的,或许只会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李牧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家人,我要带他们回家。”
“回家……”守骸人重复着这个词,魂火一阵摇曳。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扇由整根太古神王指骨雕成的宏伟门扉,示意他们跟上。
“真相,就在门后。”
“但那不是你们要找的真相。”守骸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神秘与残酷,“你们的‘家’,在比这里……更深的地方。”
“真相,就在门后。”守骸人的声音在死寂的神陵中回荡。
“但那不是你们要找的真相。”他又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与残酷,“你们的‘家’,在比这里……更深的地方。”
话音落下,他并未推开那扇由整根太古神王指骨雕成的宏伟门扉,而是转身,带着李牧和李岁,走向了门扉旁一处平平无奇的石壁。
那片石壁黯淡无光,与周围的宏伟建筑格格不入。李岁的目光一凝,立刻在脑海中的星图阵法上找到了对应的位置。
“这里……”她轻声道,“是之前所有石像守卫巡逻路线中,唯一的空白点。”
守骸人那半边骷髅的头颅微微侧了侧,似乎对她的敏锐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言。他伸出那只纯白的骨手,按在了石壁之上。
没有巨响,没有能量波动。石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随后,一个深不见底、内部光影不断扭曲的通道悄然浮现。
“跟上。”守骸人沙哑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万古的疲惫,“这里是神王们战败的意志留下的伤疤,不要掉队,否则你们的神魂会被撕成碎片。”
他率先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扭曲的光影吞没。
李牧握紧了李岁的手,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一步踏入,仿佛从现实世界坠入了历史的噩梦。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精神压力轰然降临,让李牧的呼吸为之一滞。
通道的“墙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飞速闪过的、充满了悲愤与不甘的战斗画面构成。
李牧看到了。
他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挥拳打向一片蠕动的混沌,拳锋所过之处星辰寂灭,可那混沌只是微微一颤,便将巨人的手臂连同半边身子吞噬。
他看到一位身披七彩霞衣的女神,弹奏着无弦的古琴,音波化作秩序的锁链,试图捆缚一轮血色的眼瞳,却在下一瞬,被眼瞳中射出的光芒连人带琴一同石化。
无数类似的画面在他们身边炸开又消失,每一帧都是一位太古神王的陨落。伴随着画面的,是直接在神魂层面响起的怒吼、哀嚎与永不屈服的战意。这些并非幻象,而是铭刻在法则层面的信息残留,是宇宙最深处的一道道伤痕。
“你们之前看到的,”守骸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在这片喧嚣的悲愤中显得异常平静,“只是陵墓的‘外壳’。这里,才是埋葬他们‘不甘’的地方。”
李牧沉默地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先辈的尸骸上,无比沉重。
走了不知多久,守骸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空洞的眼眶中,两团魂火静静地燃烧着。
“你觉得,混沌胎盘为何要费尽心机,将他们抓来圣墟?”他忽然开口,向李牧发问,“而不是在真实界,就将他们直接‘回收’?”
李牧皱眉思索。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脑中只有一片混乱的愤怒。
他身旁的李岁却保持着冷静,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周围飞逝的悲壮光影,声音清冷地给出了一个猜测:“因为它需要一个特定的环境,来对他们进行某种‘加工’。圣墟……就是这个加工厂。”
守骸人那半边血肉的面孔上,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像一个僵硬的、毫无笑意的表情。
“说对了。但不是加工。”
他一字一顿,吐出了一个让李牧和李岁同时感到毛骨悚然的词。
“是‘催肥’。”
“胎盘认为他们这九个‘种子’,还不够成熟,不够美味。所以,它把他们种在了圣墟这片最肥沃的‘土壤’里,将他们改造成了九个……”
守骸人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愿说出那个名词。
“【神源孵化器】。”
“孵化器”这个冰冷、非人、充满了器物感的词汇,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刺进了李牧的心脏。
他想起了药王爷爷那片总是飘着药香的药田,爷爷们会把最好的草药种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看护,等待它们成熟。他想起了铁匠爷爷那座终日炉火熊熊的熔炉,爷爷会把最珍贵的矿石扔进去,千锤百炼,锻造成神兵。
药田、熔炉……孵化器。
一种巨大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与愤怒,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
“孵化器……是什么意思?”李岁追问道,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守骸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过身,指了指通道的尽头。那里,有一片纯粹的、不属于这片悲愤历史的黑暗。
“你们很快就会看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地狱的呢喃:“那是连我,都不愿每日目睹的地狱。”
他们终于走出了扭曲的通道。
眼前,是一个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由巨大白骨构成的观景平台。
平台之外,是真正的“虚空断层”。那是一片连光和时间都无法正常存在的、巨大无比的宇宙伤口。漆黑的虚空中,偶尔有无声的、彩色的法则闪电划过,像是宇宙垂死时的神经抽搐。
李牧和李岁站在平台边缘,向那片深邃的虚空中望去。
起初,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能吞噬一切心神的死寂与黑暗。
“用心去看。”守骸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低沉而沙哑,“用你们的血脉去看。看那九颗为你们这把‘钥匙’准备的、引路的灯塔。”
在他的指引下,李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猛然睁开。他眉心的混沌骨片微微发亮,体内的神王骨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被催动,灌注于双眼。
李岁也同时开启了理智逆流法,她的双瞳变得比虚空更加深邃。
在他们的特殊视野中,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开始浮现出微弱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
最终,九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散发着微弱而悲伤光芒的球体,缓缓地、沉默地、自那无尽的黑暗中浮现。
它们就像九颗悬浮在地狱尽头的星辰,荒芜,孤寂,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