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间的门在修女身后无声合拢，将那一声无声的警告“小心……水疗”——和空气中残存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惊惧气息，一同锁在了冰冷的空间内。
死寂重新降临，厚重得令人窒息。
林枫的目光从紧闭的门扉缓缓移回，落在面前茶几上那杯清澈见底的水。水面平静无波，却仿佛倒映着无尽深渊。修女那仓惶一瞥中蕴含的急切与恐惧，像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水疗。又是水疗。
安德烈计划中的“意外”发生地。宋茜高空中的警告。如今，再加上这来自圣所内部、冒着极大风险传递出的讯号。
那里绝不仅仅是温度失控的疗养室，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甚至可能是某种献祭场所。
安德烈依旧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立在门口，墨镜的方向对着林枫，似乎在评估他刚才是否捕捉到了那短暂接触中的异常。林枫能感觉到那镜片后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林枫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对环境的疏离感，他端起水杯，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的冰凉，仿佛在犹豫，又像是在单纯地暖手。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动作自然，喉结滚动，没有一丝迟疑。
清水划过喉咙，带着一股山泉特有的、微微的涩感，并无异样。
他将空杯放回茶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打破了令人不适的沉默。
“这里……倒是挺安静。”林枫像是没话找话，目光扫过这间极度简洁、毫无人气的客厅，“就是有点冷。”
安德烈没有回应，墨镜依旧对着他，仿佛没听到。
林枫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那个银色手提箱，放在腿上打开。里面那台造型极简的卫星电话和加密通讯器静静地躺着，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拿起通讯器，看似随意地把玩着，手指摸索着每一个接口和可能的缝隙。
“这东西怎么用？直接拨号？”他抬起头，看向安德烈，语气带着一种技术人士对新设备的好奇。
安德烈终于动了。他微微偏过头，声音干涩：“频率和加密密钥已经预设。只能拨打一个号码。”他报出了一串冗长的数字，显然是伊莲娜或者他本人的紧急联络方式。
林枫一边默记，一边摆弄着设备，手指看似无意地重重按压在通讯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根据他的经验，这种特制设备往往会留有这种物理上的应急复位或检测口。
果然，在他持续按压了三秒后，通讯器侧面一块极小的面板突然弹开，露出了里面……并非电路板，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邮票大小的透明视窗。视窗内部，是密密麻麻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金色矩阵光点，排列方式，与他掌心藏匿的那片芯片，几乎一模一样！
林枫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维持着困惑的表情：“嗯？这是什么？坏了吗？”
安德烈的目光似乎在那弹出的视窗上停留了一瞬，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他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丝。随即，他冷淡地回应：“内部状态指示器。不用管它。合上即可。”
内部状态指示器？用这种诡异而复杂的方式？
林枫心中冷笑，面上却恍然大悟，依言将面板按了回去。这个发现，无疑再次印证了这片神秘矩阵与这座圣所，与伊莲娜·莫罗，存在着极深的、超越常规科技的联系。
他不再摆弄设备，将东西放回箱子，合上。然后，他拿起了自己那台经过改装的相机。
“这里的光线很有意思。”林枫站起身，像是闲不住的专业人士，开始打量房间的光源和构图，“均匀，冰冷，缺乏情感……但很适合拍点……冷静的东西。”
他举起相机，镜头看似随意地对准房间各个角落——墙壁的接缝、天花板的灯带、门口的安德烈……以及，里间伊莲娜进去的那扇紧闭的门。
透过取景框，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调整着焦距，仔细观察着那扇门的细节——材质、锁具结构、边缘缝隙……以及门框上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类似烟雾报警器的小装置。那装置的玻璃罩颜色，似乎比寻常的要更深一些。
安德烈没有阻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如同一台监控器记录着他的行为。
林枫拍了几张空镜，然后似乎有些无聊地放下相机，重新坐回沙发。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小憩片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那扇门突然传来滑开的轻响。
伊莲娜·莫罗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利落的裤装，而是一件宽大的、柔软的深灰色羊绒长袍，款式接近僧袍，更显随意，却也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和……脆弱？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白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仿佛刚刚沐浴过，但身上却闻不到任何水汽和沐浴产品的香味，只有那股冰冷的、特殊的檀香更加浓郁。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冰蓝色的瞳孔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消耗过度后的虚脱感，但深处，却又有一点奇异的、仿佛被满足后的疲惫安宁。
她看也没看客厅里的两人，径直走向套房自带的简易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没有任何标签的液体，倒了一杯，小口啜饮着。那液体看起来像水，但她的表情却像是在饮用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林枫的心脏再次收紧。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饮用水！联想到她之前在直升机上服用的诡异“药片”，以及这圣所无处不在的科研痕迹……她到底在进行什么样的“治疗”或“仪式”？
安德烈见到她出来，微微挺直了身体，但依旧保持沉默，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伊莲娜喝完那杯“水”，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她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外间的两人身上。那层薄雾稍稍褪去，重新显露出冰冷的底色。
“安德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他去‘准备室’。是时候……进行一些‘预处理’了。为了明天的‘拍摄’。”
预处理？拍摄？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明天？不是计划中的潜入保险库？又生变故？
安德烈躬身：“是，女士。”
伊莲娜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又回到了里间，门再次滑上，隔绝了一切。
安德烈转向林枫，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林先生，请跟我来。”
林枫提起相机包，沉默地跟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预处理？是为了什么拍摄？是针对伊莲娜的，还是……针对他的？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要提前处理掉他这个不安定因素？
安德烈带着他走出套间，再次穿过那条冰冷寂静的走廊。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向大厅，而是拐入了一条更狭窄、光线更幽暗的岔路。
岔路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灰白色金属门。安德烈进行权限验证后，门滑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壁和天花板都是柔和的、自带光源的乳白色材质，没有任何尖锐的棱角，也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看起来像是医疗椅或者理发椅的白色躺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杏仁混合的奇特气味。
“请脱下外套，躺上去。”安德烈站在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出口，语气不容置疑。
林枫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没有看到明显的武器或束缚装置，但这房间本身就显得极不正常。
“这是什么意思？”林枫没有动，声音带着警惕。
“必要的清洁和校准程序。”安德烈的回答机械而冰冷，“为了确保您明天的设备不会带入任何……不必要的微生物干扰圣所的纯净环境，同时也为了校准您对这里特殊光线的生理反应。这是标准流程。”
标准流程？林枫根本不信。这更像是某种程度上的消毒和生理数据采集！
他看了一眼安德烈那堵在门口的、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缓缓脱下外面的旅行装上衣，露出里面的深色短袖t恤，然后将相机包小心地放在门边的地上。他走到那张白色的躺椅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躺了上去。
椅背和扶手自动地、无声地调整着角度，贴合他的身体曲线，将他半固定在一个舒适却无法轻易挣脱的姿态。
头顶的天花板上，一块面板无声滑开，降下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巨大昆虫复眼般的多镜头扫描仪，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晕，将他全身笼罩。
同时，从躺椅两侧伸出几个微小的机械臂，末端带着各种传感器，开始近距离扫描他的皮肤、瞳孔，甚至试图采集他的唾液和皮屑样本！
林枫全身肌肉绷紧，强迫自己放松，但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他紧紧闭上眼睛，避免瞳孔数据被过多采集，但其他生理反应，心跳、体温、肌肉紧张度，恐怕很难完全隐藏。
扫描持续了大约五分钟。那种被彻底剖析、无所遁形的感觉，比面对枪口更加令人心悸。
终于，扫描仪和机械臂缩了回去。蓝色的光晕消失。
“可以了。”安德烈的声音响起。
林枫从躺椅上坐起，快速穿上外套，提起相机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一层冷汗浸湿。
安德烈让开门口的位置：“您可以回房间休息了。明天早上七点，我会来接您。”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走出这个令人不安的“准备室”，沿着来路向自己的套间走去。
他的步伐稳定，但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预处理……校准……微生物干扰……特殊光线……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的绝不仅仅是摄影！伊莲娜所谓的“拍摄”，恐怕远非记录影像那么简单！结合那些身上有发光纹路的“病人”，这座圣所进行的，很可能是某种极其前沿、也极其危险的生物技术或人体改造实验！
而他自己，刚刚就像一件被消毒处理的工具，或者一个被标记的实验品。
他回到套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然后猛地定格在
茶几上，他之前喝过水的那只空杯旁边，不知何时，被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了一小卷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鱼线？
鱼线被巧妙地卷成一个极小的环，毫不起眼。
林枫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整个套间。
空无一人。
安德烈没有跟来。伊莲娜在里间。
那这鱼线……
是那个修女？！她竟然有办法再次潜入放下东西？！
林枫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卷鱼线。
鱼线入手冰凉，极其坚韧。
而在鱼线的末端，被人用极其细微的手法，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水手结的死扣。
林枫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绳结上。
水手结……水……
“小心……水疗……”
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如同闪电般贯穿他的脑海！
这鱼线，是警告，也是……工具？！
是针对那个地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