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妄的声音在嘶吼的魔物与崩塌的殿宇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双曾盛满清冷佛光的眼眸,此刻被血丝与疯狂的祈愿填满,死死地锁着我,仿佛我是他沉沦深海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立刻答应你,绝不食言!”
他将自己最后的尊严与筹码,悉数摊开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佛子,如今狼狈地跪坐在残垣断壁之中,金红的袈裟上沾满了尘土与暗沉的血迹。他身后,是哀嚎遍野的虚空宗,是他穷尽一生守护却即将覆灭的信仰之地。这场由我精心导演的大戏,终于迎来了我最期待的时刻。
我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却又很快敛去,换上一副故作为难的模样,慢悠悠地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我能帮你什么?”我轻飘飘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辜的戏谑,仿佛完全没听懂他话语里那沉重的分量。
他猛地一室,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险些被我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浇灭。他剧烈地喘息着,奋力挥掌击退一只扑袭而来的魔物,碎石在他身侧炸开。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慧光一闪,似乎终于从我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你的功法奇特,”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力竭而沙哑,“或许能找到上古魔物的弱点。”
他停顿了一下,强忍着体内翻涌的伤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份属于神只的清高与矜持在求生的本能下寸寸碎裂。他朝着我,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敲响木鱼、捻动佛珠的手。
“而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脆弱,“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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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空妄自己都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魔尊说出“安心”二字。这感觉荒谬得如同掌中沙、水中月,却又真实得让他心口发烫。他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她明明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是他清修路上最大的劫数,可在此刻,她却成了唯一的救赎。
他心中充满了屈辱与不甘。身为虚空宗的圣子,修仙界景仰的尊者,他竟要向一个魔头摇尾乞怜,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去换取宗门的苟延残喘。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魔气中痛苦挣扎的同门,扫过那一张张绝望而年轻的面孔时,所有的屈辱与不甘都化作了一种更为强大的情绪——决绝。
佛法普度众生,若连眼前的“生”都护不住,还谈何普度?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宗门、修为、尊严…….甚至连那份用以束缚她的血契,都被她轻描淡写地抹去。那么,再赌上自己的未来,又何妨?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无情无欲的佛子,只是一个为了守护重要之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男人。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场豪赌前的孤注一掷。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邀请。我心中最后一点逗弄他的兴致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我不再推辞,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凉,指尖却因用力而透着滚烫的温度。我满意地看着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狂喜,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既然圣子都这么说了,”我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就带我去中心点看看吧。”
“好!”他几乎是立刻应声,那一个字里蕴含着无尽的欣喜与感激。他一把攥紧我的手,下一瞬,他猛地起身,拉着我便朝着那魔气最浓郁的中心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无数狰狞的魔物在我们身侧咆哮着扑来,却又被他周身激荡的佛光震开。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几个呼吸间,我们便已立于风暴的中心。
这里,魔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粘稠得如同沼泽。成百上千只形态各异的上古魔物将我们层层包围,它们猩红的眼眸中满是贪婪与暴虐,仿佛要将我们撕成碎片。
“就是此处,”空妄将我护在身后,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一边急切地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令所有修仙者闻之色变的磅礴魔气,于我而言,却像是最甘美的琼浆。我感受着它们的力量,它们的本源,然后,我睁开眼,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收所有魔气。”
“魔气?、”空妄显然愣住了,眼中满是困惑。这些魔物正是因魔气而生,收敛魔气岂不是......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资格再质疑我。看着周围越逼越近的魔物,他咬了咬牙,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我。他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口中诵念起晦涩的经文。刹那间,一道道金色的符文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天地间游离的、狂暴的魔气,如同受到牵引的溪流,开始疯狂地朝着法阵中心汇聚。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上古魔物在失去魔气加持后,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狂暴!它们的身躯在收缩,却也变得更加凝实,力量不减反增!
“它们似乎不怕……不对,它们在吸收这些魔气!”空妄脸色一白,他布下的法阵本意是收拢魔气,却无意中成了为魔物提纯力量的熔炉。他惊骇地看向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怎么办?”
“收所有魔气,”我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我补充了后半句,“为自己所用。”
“这.…..”空妄的瞳孔骤然收缩。将如此精纯庞大的魔气纳入体内?这与自寻死路何异?佛力与魔气天生相克,强行吸纳,唯一的下场便是爆体而亡!
他犹豫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迟疑。那双眼中,理智与绝望在疯狂交战。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催促。我知道,他别无选择。
果然,只是一瞬的挣扎,他便做出了决定。想到如今的绝境,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决定放手一搏!
“我试试!”
他低喝一声,猛地调转法阵,将那汇聚而来的磅礴魔气尽数朝着自己体内牵引!
“呃.....
只一瞬间,他俊美的面容便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金色的佛光与暗红色的魔气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紧裹着脖颈的袈裟下,青筋暴起,皮肤上甚至浮现出暗红色的魔纹。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碎。
“把它传给我。”我终于说出了我的最终目的。
“可是……”他艰难地抬起头,深知此举的危险。将这股已经在他体内失控的力量再转嫁给另一个人,稍有不慎,我们两人都会神魂俱灭。他刚想拒绝,体内翻涌的魔气便再次爆发,让他痛苦地闷哼出声。
“唔.….罢了!”他牙关紧咬,鲜血从唇角溢出。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相信我到底。他猛地抬起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那股在他体内肆虐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魔气,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洪流,朝着我汹涌而来!
“小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提醒道。
我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那股洪流将我吞没。那精纯至极的上古魔气涌入我的四肢百骸,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痛苦,反而像久旱的甘霖,让我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地张开。我的力量,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我沐浴在这暗红色的光芒中,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充盈。我抬起眼,看向那些因为失去了魔气供给而暂时停滞的魔物,唇边绽开一抹妖异的微笑。
“点化。”我轻声说道。
“点化?、”正在全力输送魔气的空妄动作微滞,他抬眸望向魔物群,似有所感,“你的意思是……将这些魔物度化?”他看着那些狰狞可怖的上古魔物,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这能行吗……。”
这些可是连天道都难以磨灭的存在,岂是“度化”二字就能解决的?
“嗯。”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他不再犹豫,将体内剩余的魔气毫无保留地全部传入我的体内。随后,他双手合十,耀眼的金光再次从他身上亮起,口中念念有词,庄严的梵音响彻天地,“我便以佛道之法,助你一臂之力!”
我感受着他以自身佛力为引,为我创造了一个绝佳的“道场”。那些被梵音影响的魔物,动作变得迟缓,但它们的本能却驱使着它们,将目光全部锁定在了我这个新的、巨大的魔气源头之上。
“它们到我这里来,就属于我的了。”我轻笑着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只要能消灭这些魔物,如何都好...你且试试!”空妄闻言,手上动作更快,晦涩的经文自他唇间溢出,周身散发的金光愈发耀眼夺目。
“嗯。”
我应了一声,不再多言。随着空妄的经文声,那些上古魔物果然纷纷放弃了挣扎,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前赴后继地朝着我涌来。
“看来此法可行……”空妄见状,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望向魔物群中那只体型最为庞大、气息最为恐怖的魔物,“它似乎要反抗!
只见那只为首的魔物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周身魔气翻涌,竟硬生生抵抗住了梵音的压制,携着滔天凶威向我直冲而来!
“不用出手,我自己来。”我淡淡地说道。
“好……”空妄虽心有担忧,但见我如此镇定,还是选择相信我。他停下动作,密切地关注着我的情况,随时准备出手,“千万小心!”
我看着那只向我冲来的强大魔物,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我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它,轻轻一握。
“吸收。”
刹那间,那只强大魔物周身翻涌的魔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我的掌心汇聚,被我尽数吸收。而它那庞大的身躯,在失去力量后,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顺、平和。它眼中的暴虐与猩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最终,它在我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化作一道纯粹的黑光,融入了我的体内。
而我周身的气息,也因此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看来是有效了,继续!”空妄亲眼目睹这超乎他认知的一幕,眼中满是震撼。但他来不及细想,突然胸口一痛,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原来是因为刚刚强行运转魔胎之力,又将佛魔二力交替使用,早已留下了难以挽回的暗伤。
我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魔物。接下来的场面,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朝圣”。
我成了这片战场的绝对主宰。那些曾让整个修仙界束手无策的上古魔物,在我面前,不过是一群等待被“点化”的羔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涌向我,被我吸收掉所有的暴戾之气,然后化作最精纯的力量,成为我的一部分。
“成。”
当最后一只魔物化作流光融入我体内时,我轻声宣告。笼罩在虚空宗上空的阴云与魔气,在这一刻尽数散去,久违的月光重新洒落下来,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照得一片清冷。
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我回过头,只见空妄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他脸色惨白如纸,金红的袈裟被鲜血染得更加妖异,但他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无比明亮的欣喜。
“成功了……多谢你出手相助。”他看着我,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激。然而,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唇边涌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