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长公主入宫的时候,谢清予已在聆仙宫睡着了。
昨夜就没睡好,应付完谢昶又赶着进宫表演,着实累人。
谢谡守在榻前,眼底慢慢聚起寒冰。
阿姊金尊玉贵,怎轮得到旁人挑拣!
至于那人……
幽深的目光落在那略微歪斜的领口,一抹暧昧的红痕映入眼帘,谢谡闭了闭眼,用尽力气才止住胸腔翻涌的郁气。
简直,该死!
一觉睡醒已是日暮时分,谢清予也懒得出宫了,拉着金蛋在廊下烤起了栗子。
“事情可妥了?”谢清予用帕子包着一颗栗子,等到不烫了才递给谢谡。
连翘得了机会,这才上前回话:“今日李夫人去白云观上香,适逢玄成真人云游归来便替李公子求了一卦,却得了李公子乃丙午日柱具有羊刃神煞的批文,虽说慧极多智,可此命格凶悍,不仅刑克妻子且晚年恐有不祥。”
“李夫人唯恐误了李公子前程姻缘,不欲为他人知晓,不想却被英国公夫人和御史蒋夫人撞见,怕是不出两日便要人尽皆知了。”
紫苏轻笑:“蒋大人和夫人真不愧是出了名的‘夫唱妇随’。”
“这事不过是个引子。”谢清予倒没这么乐观。
谢谡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那位李公子当真那么好吗?”
“他很好,所以阿姊不忍看他埋没。”谢清予笑笑:“待到春闱后,我带你出宫去看状元郎打马游街。”
少年手一顿,轻声道:“阿姊还是第一次这般夸赞一个人呢!”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谢清予却品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当即笑道:“快去瞧瞧可是司膳房的醋缸翻了!”
几人笑闹了几句,才又说起下午的事来。
“陛下震怒,让禁卫将那耿邕打了二十大板,听说那板子打得实,怕是不到年关起不了身了。”紫苏道。
连翘听得畅快,不由偷笑:“难为大长公主火急火燎的进宫告状,倒叫孙子屁股开了花,真是活该!”
“天之之怒,雷霆万钧。”谢谡仔细剥好一颗栗子递到谢清予唇边:“若不是顾忌宗室,此番受罚的就不仅仅是耿邕了。”
也怪大长公主年老昏聩,自以为是皇帝嫡亲的姑姑,骂谢清予还不算,竟敢斥责天子,当真是嫌命长了。
谢清予悠然一乐:“今日真是诸事顺意啊!”
也不知柳新月后悔了没有,不仅没能挑拨得谢昶对她弃之如敝,反倒受了皇后申斥,还连累容嫔失了圣心。
当然,更成全了她的“一往情深”。
谢谡见她眉眼间尽是笑意,也松快了两分,心中却揣着一丝疑问。
阿姊好像……并不难过。
“小鱼,在想什么呢?”谢清予理了理衣领,难得有些心虚。
谢谡倏然回神。
清河王乃是同宗同源的藩王,举足轻重,那人既为世子,他日执掌一方便是不可忽视的势力,唯有此才说得通。
“都下去吧!”谢清予挥退宫人,坐在他旁边问道:“可是有话同我说?”
少年早慧多思,她不想姐弟之间出现嫌隙。
谢谡握着她的手,只觉心中埋着一颗酸杏,那涩意漫上来,喉咙竟似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此生已亏欠阿姊良多,余生难还。”
只求上苍怜悯,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同阿姊相依相伴,生死不弃。
谢清予揉了揉他的头发,知他定是看到了,不由笑骂道:“小小年纪,可别乱想。”
只是眼下着实不好解释,只好岔开话题:“谢祯又寻你麻烦了,可曾吃亏?”
“莽夫之勇,不足为惧……”
华灯初上,夜风愈加寒凉,连翘忙将窗户关上,又点了安神的香。
公主总是睡不好,在宫中尤甚。
只是公主方才被皇后娘娘召去了凤仪宫,不知何时才回来。
此刻,谢清予正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低眉颔首。
皇后放下手中书卷,瞥了一眼屹然不动的少女,淡淡道:“可知错了?”
知错个屁。
谢清予微微抬起头:“安平愚钝,请皇后娘娘明示。”
“好一个愚钝!”皇后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怒火,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原想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今日你这般行事,教本宫如何开口?”好好的一步棋,还没开始,便被毁了。
谢清予咬着唇:“所嫁非人,我宁愿不嫁。”
皇后哼了一声,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审视:“果真是硬气了!”
半晌后,她轻笑 :“那便看看你这膝盖有多硬吧!”
她只是无心计较罢了,总归还有谢谡乖顺懂事。
黑漆漆的天穹压下来,填满了人间的夜。
紫苏小心地将人安置在床上,又取了玉雪膏替她揉搓 :“公主且忍着点儿。”
谢清予瞧着红肿的双膝,忍不住自嘲:“再跪几回,这腿就该废了。”
“公主本就体虚,又跪上这许久,回头惹了风寒可怎么办?”连翘看着心疼,忍不住嘀咕:“连陛下都允了公主,娘娘为何又要罚您!”
“都下去吧!”谢清予摆摆手,无心多言。
她今日当众驳了皇后的颜面,自然少不得被敲打,既承了中宫的势,总要付出些代价。
轻纱幔幔,围起了一方静谧。
夜里下起了雨,冬寒卷过长街,这天又冷了几分。
谢清予蜷缩在床上,双眉紧锁,喘着粗气。
她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些原主的过往……
不,不对。
那不是过往,是……将来?
可“她”已经死了,哪里来的“将来”,又是谁的“将来”呢?
呼吸一滞,谢清予被自己陡然生出的荒谬念头惊得脊背一凉。
眼前的床幔一寸一寸变了颜色,血色蔓延上来将她淹没,铁锈味充斥着鼻腔,耳朵里尽是轰鸣……
“啪!”
“啪!”
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
冰冷滑腻的手带着令人窒息的恶心钳住了她的躯体,动不了,挣不开。
“你求我!”
“你求我啊!”
瘦瘦小小的少女缩在床角,冷汗湿了额角的发,眼波涣散无光。
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可她明明在呐喊。
滚开,滚啊,都滚开!
终于,折断的指甲嵌进了肉里,谢清予颤抖着抬起手,鲜血一滴一滴滚落在锦被上,开出了斑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