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泠听着裴寂昀那毫不迟疑、满是维护的话语,仿佛外面呼啸的风雪都被隔开了,一股暖意悄然在心间化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一种细微的依赖感正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顺着他的话,带着点后怕继续说道:“她那次在宫宴上,趁着混乱想推我,还特意想着划伤我的脸来的……幸好,”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半马尾上的发带,虽然此刻那枚月魄簪并未戴着,“你送我的簪子反应比我还快,瞬间就护住了我,都没让她碰到分毫。”
提起这个,明若泠越发觉得裴寂昀送的东西总是如此恰到好处,仿佛能未卜先知她的需要一般。
虽然即便没有簪子,以她当时的能力也未必会中招,但这份被妥善保护、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裴寂昀一听那林清灵竟还存着如此恶毒的心思,想要划伤明若泠的脸,心头怒火“腾”地一下又窜高几分,眼底寒意骤升。
但他立刻想到明若泠还在面前,强自压下翻涌的怒气,生怕给她留下自己暴躁易怒的印象,只得将这笔账再次狠狠记下,日后定要连本带利讨回。
然而,听到她下一句话,他心头的怒火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那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你那日戴着那簪子?”他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戴呢。”想到自己当时送出簪子时那笨拙又忐忑的心情,他耳根微微发热,有些窘迫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冷峻少年的模样此刻竟显得有些憨直。
他还以为会在她那里落灰呢,只可惜自己没见到她戴着那簪子的模样。
明若泠看着他这罕见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星辰。在略微确认了自己心底那点悄然滋生的想法后,她决定自己也该像他一样,将想说的话表达得更明白些。至于其他更深的,可以留待日后慢慢细说。
“怎么不会戴?”她语气轻快,竟带着些许女儿家的娇俏,“那簪子很漂亮,正衬我那天的裙子。”她没说出口的是,因为是他送的,所以才格外注意,所以才自然而然的戴上了。
感受到明若泠清晰而积极的回应,裴寂昀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所有阴霾和寒意。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灿烂得几乎要晃花人眼的笑容。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明若泠,那双总是清冷的墨玉眸子里此刻盈满了光,一时间竟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破庙之外风雪依旧,庙内冰焰静静燃烧,一种无声却无比熨帖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空气仿佛都变得甜软起来。
就在这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刻——
一直兢兢业业趴在门口担任警戒任务的雪球,猛地从门缝边蹦了回来,异瞳双眸里闪烁着急促,且压低了声音,尽管它的声音原本也高不到哪里去,急急道:
「不好了,主人!云朵精!前方五百米有十几个不知名修士正在快速靠近!能量反应混杂,无法判定是敌是友!」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明若泠立刻站起身,动作迅捷却不慌乱,一把将雪球捞起护在怀里。裴寂昀眼神一凛,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成那个冷静沉着初见的那个少年,他一步踏至庙门裂缝处,眼中深邃的六星芒微不可察地一闪而过,锐利的目光穿透漫天风雪向外望去。
“确实有人靠近,约十三四人,速度很快。”他沉声回报,眉头微蹙,“大部分人气息不稳,带着煞气,来者不善的可能性更大。但也可能是同我们一样,想寻此处暂避风雪。”
他话音刚落,刚退回明若泠身侧,便听她低声道:“不若先躲起来观察一下。”她纤手指向庙宇深处那尊残破不堪、断了头颅的巨大山神石像。石像背后阴影浓重,且不知是哪里漏风,下面堆积了厚厚的积雪,正好能遮掩痕迹。
裴寂昀当下同意:“好!”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明若泠的腰肢,足尖轻轻一点,两人便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跃至那巨大的石像之后,身形完美地没入阴影之中。
同时,他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气劲扫过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所有细微的痕迹,包括脚印、气息甚至那冰焰残留的微弱热度,都在瞬间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踏足于此。
几乎在他们藏好的同时,明若泠摸了摸怀中雪球的耳朵。雪球会意,湛蓝的眼眸微微闪烁。
「屏蔽隐形模式,启动。」一道极细微的数据流机械音响起,一层肉眼和寻常神识都无法察觉的微弱能量屏障悄然展开,将两人一宠的身形和气息彻底笼罩、隔绝开来。
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石像断裂的脖颈处和身体的缝隙间探出些许视线,紧张地望向庙门方向,等待着那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风雪声中,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庙外呼啸的风雪声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人声压过了一瞬。
断头石像后,明若泠和裴寂昀同时屏息凝神,将外面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先是几个粗犷的男声夹杂着对天气和任务的抱怨,清晰地传了进来:
“妈的,这鬼天气!上头一张嘴,下面跑断腿!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这鸟不拉屎的冰川峡谷有个屁的可疑人物!”
“就是!霜鸾国这破地方,一年到头除了雪还是雪,眼睛都快被晃瞎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破庙歇歇脚……”
“头儿,咱们还去不去冥古渊那边巡查了?那地方邪门得很,听说前几天又有几个不开眼的散修进去没出来……”
杂乱的脚步声踏进破庙,带来一股室外的凛冽寒气,瞬间冲淡了庙内那点微弱的暖意。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跺脚声、拍打身上厚重积雪的“噗噗”声、以及放松下来的叹息和哈气声。还有人“啵”地一声拔开了酒囊的塞子,浓郁劣质的酒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开来,混合着汗水和冰雪的味道。
透过石像底座宽大的裂缝,明若泠和裴寂昀能看到大约十三四个身影涌入这并不宽敞的庙宇。
他们都穿着霜鸾国本地常见的、脏兮兮的厚实毛皮猎装或臃肿棉袍,打扮与普通猎人或行商无异,有男有女,一时难以从服饰上分辨具体属于哪方势力。他们只能按捺不动,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静观其变。
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听起来像是头领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呵斥:
“冥古渊?去个屁!上头只说了要盯紧一切从青桑国来的、形迹可疑的人,尤其是往北境去的!至于冥古渊?哼,老子想不会有人那么蠢,独自往那绝地里钻吧?”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和七嘴八舌的附和:“头儿说得对!谁嫌命长自己去那种地方!”
“就是就是,那鬼地方进去就是送死!省了咱们的事了!”
石像后,明若泠和裴寂昀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极为尴尬和无奈的苦笑。
他们……应该不算“那么蠢”吧?
毕竟他们不是独自,是两个人……还有一只非同寻常的宠物。但选择这条陆路,竟意外撞上了这批显然是奉命巡查的人马,这是他们都未曾预料到的。
“上头让人盯着青桑国来的人?”
明若泠用极细微的眼神传递着疑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们如何判断人是从青桑国来的?又为何要特意盯着往北境去的?是盯着整个青桑国,还是……我们明家?”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云舟后面那些鬼鬼祟祟、最终被裴寂昀甩掉的跟踪者,会是一伙的吗?这张监视的网络竟然铺得如此之大?
不是她草木皆兵,实在是明家如今处境微妙,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巨网之中,由不得她不多想。
这时,一个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女声笑着接话,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就算真有人想不开进去了,也不过是给冥古渊外的冰柱林添几根新冰棍罢了~有什么可查的~”
先前抱怨的男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牢骚:“他娘的,老子真的不想在这雪国待着了!下个月能不能申请调去青桑国啊?听说那边暖和多了!”
立刻有人嗤笑反驳:“去青桑国干嘛?那边的兄弟忙得脚不沾地,任务比咱们重多了!天天盯梢盯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还不如就呆在霜鸾,虽然冷点,但咱们几个还能聚在一起偷个懒,喝点小酒~”
又一个声音加入,充满了不解和抱怨: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死盯着青桑国那姓明的一家不放?在青桑国的兄弟辛苦也就算了,咱们在这霜鸾国的,隔着一整个北境呢,居然也要每天写日报上报‘有无青桑国明姓可疑人员入境’……真是闲得蛋疼!”
这些话听起来完全是一群底层执行人员对上级命令的抱怨和吐槽,信息零碎杂乱,却足够震撼,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
明若泠心中冷笑更甚,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远比庙外的风雪更冷。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已然可以确定,这些人大概率是玄霄阁派驻在各国的人员。
他们的任务竟然是跨国界、跨地域地严密监视明家!
即便明家之人远在青桑,即便是在霜鸾国这种看似毫不相干、距离遥远的北境边陲,也依旧被牢牢笼罩在他们的监视网络之下!
如此处心积虑,布下这般天罗地网,究竟是想对明家做什么?
是害怕明家重回巅峰,重返那片传说中的“天域”吗?竟然让玄霄阁如此忌惮,甚至到了这般近乎偏执、不惜代价的地步?
她悄然握紧了拳,指甲微微陷入掌心,传来一丝刺痛感。看来,今后的路,必须更加谨慎、更加隐秘才行。
每一步,都可能落在别人早已张开的监视之网中。
裴寂昀感受到她气息的细微变化和那一瞬间泄露出的冰冷情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递过一个安抚且极度警惕的眼神——稍安勿躁,情况未明,先听他们还说什么。
庙内的喧嚣抱怨还在继续,如同钝刀子割肉,一字一句都透着寒意。
几口烈酒下肚,那些人的话匣子打得更开,言语间愈发肆无忌惮。
一个尖细的男声带着几分卖弄说道:“嘿,你们听说了吗?青桑国那边传来最新消息,明家那个刚恢复不久的大小姐,好像离开青桑国境了!”
“哦?”立刻有人接话,语气带着好奇和恶意,“不是说傻了好多年吗?这才好了多久,就敢往外跑?”
“谁知道呢?”尖细声音压低了些,“上头紧急传讯,说是有迹象表明她可能进入了我们霜鸾国地界!命令已经下来了,各处的兄弟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呢!连她的画像都分发下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残忍的兴奋:“上头说了,一旦发现其行踪,不必请示,格杀勿论!提头回去领重赏!”
“格杀勿论?”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至于吗?一个小姑娘……”
“你懂什么!”沙哑声音呵斥道,“这是最高指令!据说是阁老亲自下的令!那明家丫头邪门得很,绝不能让她成长起来!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
石像之后,明若泠和裴寂昀的心脏猛地一沉。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没想到玄霄阁的触手竟然伸得如此之长,反应如此之快!
冰冷的杀意悄然缠上两人的心头。
而外面那些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几口酒劲上来,他们开始吹嘘起自己在这苦寒之地找的“乐子”。
一个女声娇笑着,语气却恶毒:“前些日子我们去南边那个小村子‘巡查’,看他们贴在屋檐下的‘暖檐符’不顺眼,顺手就给撕了几张。第二天化雪时冰溜子掉下来,砸得那些贱民鸡飞狗跳的!”
“你这算什么?”
另一个粗豪男声得意接话,“我们哥几个上次无聊,跑到上游雪山上去‘练功’,故意用震山诀轰了几下发泄,引发了一场小雪崩,直接把下面一个猎户的窝棚给埋了!听着下面的哭喊声,别提多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