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几乎是逃离了高中部教学楼。
直到冲进林荫道,被初夏微凉的风拂面而过,她才敢停下脚步。
她靠在粗糙的香樟树干上,树干的纹路硌着手心,凉丝丝的。
大口喘气时,胸口还在发慌,连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湿,贴在发烫的脸颊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像有只小鼓在里面敲。
她抬起那只刚刚挽过李将来的手,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手臂上还留着他校服的棉质纹理,连他胳膊里硬实的肌肉线条,都清清楚楚印在指尖。
刚才攥得太用力,指尖都有点发麻,却舍不得松开那点余温,像握着块刚捂热的糖。
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挽住了他,还说出了“我们家将来”这种话!
一股热意从脖子爬满脸颊,耳根烫得能煎蛋。
她指尖掐了掐掌心的凉,都压不住那股热——有怕他反感的慌,有当众出格的窘。
可更多的是狂喜:他没推开她!连肌肉都松了,这是不是说,他心里有我了?
她把发烫的脸埋进凉手心,低低地哼了声——眼泪没掉下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连手心都能感觉到那笑意;原来被他默许的感觉,比拿到竞赛一等奖还甜,甜得心慌。
而此刻的高三(一)班教室,在李将来依旧僵立的身影旁,气氛却变得微妙而躁动。
“哇哦——”“可以啊,李将来!”
起哄声、调侃声裹着善意的笑,像围着他转的小蜜蜂,嗡嗡地钻耳朵。
前排同学还回头朝他挤眼,连老师路过都多看了他两眼,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烫得惊人,血液奔涌的声音在颅内喧嚣。
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嘈杂,连同桌拍他肩膀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他应该立刻澄清的。
用最冷静、最毋庸置疑的语气告诉所有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准备一个竞赛项目。”
这明明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符合他一直以来人设的解决方式。
可是,他的嘴唇像是被粘住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句能够轻易划清界限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沉沉地咽了回去,徒留一片无声的灼热。
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还停留在刚才那短暂却又被无限拉长的几十秒里。
少女手臂柔软的触感,紧贴着他时传来的、带着点慌慌的暖热,像刚捂热的热水袋。
还有那萦绕在鼻尖、清甜中带着点栀子香的气息,像一张无形而又细密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甚至能回忆起她微微颤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在他手臂皮肤上留下的、如同蝴蝶振翅般的细微战栗。
她在害怕。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因过往伤害而筑起的、冰冷的自我保护外壳。
一年前,她拒绝他时,是那样干脆利落,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颤抖。
那时他攥着情书站在她家楼下,看着她跟学长笑着走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现在,这个强势地重新闯入他生活的苏念,却会因为一个室友的玩笑。
就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害怕失去他的恐慌,连手都抖得藏不住。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脑子乱——连刷题都静不下心,总忍不住想她到底为什么变了。
“喂,李将来,别装傻啊!”同桌周磊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快跟哥们儿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儿?苏念学姐啊!”
“那可是我们初中部好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你居然不声不响就拿下了?”
李将来猛地回过神,对上周围一圈好奇而兴奋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蜷紧了那只刚刚被苏念挽过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仿佛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触感,又仿佛想要借此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不是……”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无力感:“没有的事,别乱说。”
这否认,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说服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还不好意思承认?”周磊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家都看见啦!人家学姐都‘我们家将来’了,你还在这儿否认?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兄弟!”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连后排的同学都凑过来问“什么时候请吃糖”。
李将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知此刻越是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他沉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笔,试图重新投入到那本物理竞赛题集中去。
然而,书本上的公式像在眼前晃,看一个字忘一个。
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才发现自己写的是“苏”字的半边,赶紧涂掉,纸都蹭破了点。
他的理智在脑海中激烈地拉锯。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喊:李将来!忘了去年你攥着情书站在她家楼下的样子吗?
她那时连看都没看你一眼,现在的好,说不定是新鲜感过了就扔的玩具!
你难道还想再体验一次那种被否定、被抛弃的滋味吗?保持距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可另一个声音却软下来:可她真的不一样了——她熬夜给你整理资料,标重点标到手指发麻。
她记得你竞赛的细节,连评委夸你“思路巧”的话都记得;她刚才怕莉莉介绍女生,慌得手都抖了。
这要是装的,也太真了吧?而且……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推开?
为什么没有推开?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内心囚笼。
在苏念挽住他的那一瞬间,除了最初的震惊和僵硬,随之涌上的。
竟然不是被冒犯的恼怒,也不是划清界限的急切,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悸动的无措。
他似乎,并不讨厌她的靠近。
甚至,在她微微颤抖着,却倔强地不肯松手时,他心底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
被不轻不重地触碰了一下——心里混着无奈:她怎么这么慌;还有点疼惜:她抖得像只受惊的小猫。
更有丝连自己都不敢说的甜:原来被她需要的感觉,这么不一样,比拿竞赛奖还让他踏实。
这太可怕了。
他怎么能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产生这种情绪?
李将来烦躁地合上题集,“啪”的一声,惊得同桌看了他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指节还在泛白——连自己都管不住的心思,太烦了。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依旧发烫的耳朵,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热意和更恼人的心绪。
放学铃声响起,他抓过书包就往门外走,书包带歪了都没调,脚步有点乱。
他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想想这团乱麻,不然迟早要疯。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下意识抬起那只胳膊,手指摸了摸校服布料——平平整整的,没留一点印。
可皮肤下像还存着她的暖,连走路都忍不住把胳膊往怀里收了收,怕风把那点暖吹跑。
晚风吹过,带着栀子花的馥郁香气,这正是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缕清甜的花香。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苏念仓皇逃离时,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纤细的背影。
这一次,他没有挣脱。
这默许的背后,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究竟是不忍让她难堪的绅士风度。
还是他紧闭的心门,早已在她日复一日的“攻陷”下,裂开了一道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他摸了摸被挽过的胳膊,那里还暖着,连脚步都慢了半拍。
这道缝要是越裂越大,他会不会又像去年那样陷进去?
可要是堵上,他又舍不得她眼里的光,舍不得被她需要的暖……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