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露台那夜指尖短暂的相触后,江澈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他没有再主动联系谭韫航,工作时的交流也恢复了之前的简洁和专业,甚至偶尔会避开谭韫航的目光。
谭韫航并不意外,更不焦急。他知道,对于江澈而言,那一步的跨越几乎耗尽了心力,短暂的退缩和自我保护是必然的反应。他依旧扮演着那个完美可靠的化妆师,温和,体贴,界限分明,仿佛那夜的星光与触碰都只是一场幻梦。
他在等待,等待下一个能让江澈无法拒绝他靠近的契机。
这个机会,很快以另一种形式到来。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换季的温差,让本就睡眠不佳、心绪动荡的江澈病倒了。起初只是轻微的咳嗽和低烧,他强撑着完成了两个不能推脱的通告,回到公寓便彻底起不来了。高烧不退,咳嗽加剧,喉咙痛得几乎无法发声。
王姐急得团团转,请了医生上门诊察,说是重感冒引发的急性支气管炎,需要静养输液。江澈却极其抗拒外人长时间留在他的私人空间,连熟悉的助理都被他拒之门外,只允许医生定时上门输液,其余时间便一个人硬扛着。
王姐无奈,试着劝了几次,都被江澈冰冷的眼神和嘶哑的“出去”挡了回来。她知道他的心病,不敢过分刺激,只得每天提心吊胆地电话询问,隔着门送去清淡的粥菜,却大多原封不动地被拿出来。
第三天下午,王姐看着又一次几乎没动过的食物,愁容满面地再次拨通了谭韫航的电话。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上了近乎绝望的恳求:“谭老师,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小澈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烧也没完全退,他谁也不让进,我实在没办法了。您…您能不能试试看?”
电话那头,谭韫航沉默了几秒。他几乎能想象出江澈此刻的状态——像一只受伤的困兽,蜷缩在巢穴里,拒绝一切靠近,宁愿独自舔舐伤口直至腐烂。
“地址和门锁密码发我。”他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现在过去。”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虚假的推辞,直接得让王姐愣了一下,随即涌起巨大的感激和希望:“好好好!我马上发您!真的太谢谢您了谭老师!”
半小时后,谭韫航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站在了江澈的公寓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输入密码,轻轻推开了门。
公寓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弥漫着一股药水和久未通风的沉闷气息。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散落着药盒和一杯早已冷透的水。
谭韫航放轻脚步,走向卧室。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江澈蜷缩在床上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黑发和烧得通红的额头。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呼吸沉重而急促,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谭韫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江澈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
他的触碰似乎惊动了浅眠的江澈。江澈猛地颤抖了一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向床边的人影。当看清是谭韫航时,他涣散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惶和抗拒,嘶哑着声音低吼:“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全副的戒备。
谭韫航没有被他吓退,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王姐很担心你。你烧得很厉害,需要吃点东西才能吃药。”
“我不吃,出去。”江澈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抗拒的姿态十足,身体却因为虚弱和高烧而微微发抖。
谭韫航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劝说。他转身,打开带来的保温袋,从里面取出一个更小的保温罐,拧开盖子。
一瞬间,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鲜美的香气在沉闷的卧室里弥漫开来——是炖得糜烂的鸡茸小米粥,里面似乎还加了切得极碎的青菜末和一点提味的菌菇,香气温润,极大地刺激着病人迟钝的味觉。
江澈的咳嗽声停顿了一下,埋在枕头里的脑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谭韫航仿佛没有察觉,他用小碗盛了半碗粥,坐到离床稍远的椅子上,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散热,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小七上次生病没胃口的时候,就只肯吃这个。我熬了很久,米油都熬出来了,应该很好消化。”
他没有看江澈,只是专注地看着碗里的粥,仿佛只是来送个饭,任务完成就会离开。
粥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混合着药材的苦涩,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但抗拒的紧绷感似乎减弱了一丝。
谭韫航试了试粥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便端着碗站起身,却没有走向床边,而是将碗放在了床头柜上,距离江澈的手边不远不近。
“粥放在这里了。温度刚好。”他语气依旧平淡,“吃不吃随你。我去看看小七,它好像对你上次给的草饼念念不忘,正在家闹脾气。”
说完,他竟真的毫不犹豫地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还细心地将房门虚掩上,留下足够的空间和尊严。
他没有离开公寓,而是走到客厅,安静地坐下,拿出手机,似乎真的在处理什么事情。
卧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碗粥温热的香气,固执地萦绕着,钻入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过了不知道多久,虚掩的房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然后是勺子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一下,两下。
虽然缓慢,却持续着。
客厅里,谭韫航垂着眼,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进食声,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动。
他赌对了。对于江澈这样的人,强硬的关怀只会激起逆反,而这种不着痕迹的、给予选择的“陪伴”,反而更能被接受。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停了。
谭韫航这才起身,重新走进卧室。
床头柜上的碗已经空了。
江澈重新躺回了被子里,依旧背对着门口,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耳根却透着可疑的红晕,不知是烧的还是别的什么。
谭韫航没有多说,只是安静地收走空碗,又倒了一杯温水,连同需要吃的药一起放在床头。
“半小时后吃药。”他低声交代了一句,再次退出了卧室。
整个下午,谭韫航就待在客厅里,处理工作,查阅资料,偶尔起身去卧室门口悄无声息地看一眼,添点热水,换条冰毛巾。
他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只是用一种沉默却切实存在的方式,维系着这个生病空间最基本的运转和整洁。
黄昏时分,医生准时前来输液。看到床头空了的水杯和药盒,以及客厅里安静等待的谭韫航,医生露出了惊讶又欣慰的表情。
输液的过程很顺利,江澈虽然依旧沉默,但配合了许多。
送走医生,谭韫航将温好的粥和几样极其清淡小菜再次送入卧室。
这一次,江澈没有背对他。他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看着谭韫航进出忙碌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碗勺。
谭韫航也没有停留,放下食物便去了客厅。
等他估摸着时间再次进去收拾时,碗盘又空了。
夜色渐深。
谭韫航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走进卧室,准备告辞。
“热度退了些,晚上应该能睡得好点。”他一边收拾着输液后的废弃物,一边语气平常地说,“明早我再过来送餐。门锁密码我一会儿会删掉。”
一直沉默的江澈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不用删。”
谭韫航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
江澈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昏暗的墙角,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补充道:“明天麻烦,还是这个粥。”
说完,他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滑进被子里,转过身,只留下一个紧绷的背影和通红的耳尖。
谭韫航看着他那副别扭又脆弱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
这一个字,如同最终敲定的契约。
他提着保温袋和垃圾,轻轻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卧室里,江澈缓缓睁开眼,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电梯下行的声音,又看了看床头那杯温水和水杯旁摆放整齐的药片。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碗粥的温热香气,和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安稳滋味。
他闭上眼,将半张脸埋进还带着那人身上淡淡清香的枕头里,蜷缩起身体。
这一次,噩梦似乎暂时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