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的清晨,天空是一种柔和的青灰色。
林枫在宾馆房间里醒来时,窗外的长安街已经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他看了看表——清晨五点四十分。多年的工作习惯让他即使在异地也保持着同样的作息。
轻轻起身,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台灯。房间很安静,桌上摊开着昨天修改到深夜的汇报材料,红蓝两色的批注密密麻麻。
林枫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远处的天安门城楼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广场上的旗杆笔直地指向天空。这座千年古都正在苏醒,而今天,将是一个重要会议开幕的日子。
他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五十一岁的身体已经开始提醒他要注意保养,但精神依然充沛。洗漱后,林枫换上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装,仔细系好领带。镜中的自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很明显,但眼神依旧坚定。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马文远。
“林书记,您醒了。”马文远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简单的早餐——小米粥、包子和小菜,“餐厅还没开,我让厨房特意准备的。”
“辛苦你了。”林枫在桌前坐下,“代表团其他同志都安顿好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傈僳族的阿石代表住我隔壁,昨晚还问我今天发言紧不紧张呢。”马文远笑着说,“那位傣族企业家岩温腊代表带了自家公司的茶叶样品,说要让各地代表都尝尝滇省的好茶。”
林枫点点头,慢慢喝着小米粥。温热的粥顺着食道滑下,带来清晨的第一份暖意。他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即将召开的会议上。
“文远,你觉得我们这次汇报,最应该突出的是什么?”林枫忽然问。
马文远想了想:“我觉得是‘变化’——不是抽象的数字变化,而是具体的人和生活的变化。比如木古村通了路之后,孩子们上学不再需要走三个小时山路;比如边境经济带建起来后,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开始返乡创业;比如‘数字边境’系统运行后,边民夜里睡觉踏实了。”
“说得好。”林枫放下勺子,“我们做的一切工作,最终都要落到人的变化上。这次发言,我就要讲这些故事——真实的故事,有温度的故事。”
早餐后,林枫最后一遍审阅发言稿。这份稿子他已经修改了十一遍,几乎每个标点都推敲过。但他还是认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几个地方做了最后的微调。
六点三十分,代表团成员陆续来到林枫的房间。不大的套间客厅里挤了七八个人,大家都穿着正装,神情庄重中带着期待。
“林书记,我这心里啊,又激动又紧张。”说话的是傈僳族代表阿石,木古村邻村的党支部书记,五十多岁,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我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这次要在这么大的会上发言,手心都是汗。”
林枫拍拍他的肩膀:“阿石书记,你就讲你最熟悉的事。你们村修路的故事,通电的故事,建学校的故事——怎么做的,怎么难的,最后怎么成的。真实的故事最有力量。”
“对,对!”阿石连连点头,“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楚着呢。修路那会儿,我们全村老小都上阵,七十岁的老人都来搬石头。”
傣族企业家岩温腊接着说:“林书记,我准备了公司的产品画册,还有我们带动边民就业的数据。我想让各地代表看看,边疆地区也能发展现代产业,边民也能在家门口挣到钱。”
“这个思路好。”林枫赞许道,“不过要记住,我们不是来推销产品的,是来分享经验的。重点是产业发展如何惠及边民,如何促进民族团结,如何服务边境稳定。”
正说着,宾馆工作人员前来通知:“各位代表,七点钟在一楼大厅集合,统一乘车前往会场。”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林枫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代表:“同志们,历史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代表滇省四千六百万各族人民,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发出声音。我们要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对得起这片土地。”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记住,我们不只是来开会,更是来学习、来交流、来思考。要把各地的先进经验带回去,把中央的精神领会透,把边疆治理这篇大文章做得更好。”
七点整,代表团成员登上大巴。从车窗望出去,长安街两侧已经实行交通管制,执勤的民警身姿挺拔。早春的阳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给这座庄严的都市镀上一层金边。
林枫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他想起了滇省的山,滇省的水,滇省的人。此刻,那些群山之中的村寨应该也醒了,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在山路上。
大巴车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庄严的大会堂前。巍峨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雄伟,台阶上已经有不少代表在合影留念。
林枫整理了一下着装,稳步下车。刚站稳,就听到有人招呼:“林枫同志!”
回头一看,是韩志山。这位老领导穿着深色中山装,精神矍铄,正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韩书记!”林枫快步迎上去。
韩志山握住林枫的手,用力摇了摇:“昨晚看了你的发言稿提纲,写得很好。有高度,有深度,有温度。特别是那几个基层案例,很生动。”
“谢谢韩书记肯定,还需要您多指导。”林枫诚恳地说。
“指导谈不上,倒是想听听你更深入的思考。”韩志山和林枫并肩走上台阶,“边疆治理是个大课题,你们滇省探索了一年多,应该有些规律性的认识吧?”
两人边走边聊。林枫简要汇报了“治边如治家”理念的形成过程,以及“四个融合”的具体实践。韩志山听得很专注,不时点头。
“你提到的‘算政治账、民生账、长远账’,这个提法很深刻。”韩志山说,“有些干部只看经济账,只看眼前账,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边疆工作尤其要有战略定力,要经得起历史检验。”
走到大会堂门口时,韩志山停下脚步,看着林枫:“这次会议后,你可能要有新的担子。但无论到哪里,都要记住在滇省的这些实践和思考。这是我们党治国理政宝贵经验的组成部分。”
“我明白。”林枫郑重地说,“无论组织安排我做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滇省的工作,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好交接。”
韩志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拍拍林枫的肩膀,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区。
林枫望着老领导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滇省的不舍。但他知道,共产党人就像革命的螺丝钉,组织需要在哪里,就牢牢拧在哪里。
上午九时整,大会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开幕。林枫坐在滇省代表团的位置上,认真聆听每一项议程。当工作报告中提到“边疆治理”“民族团结”“国家安全”等关键词时,他格外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报告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散会后,代表们陆续走出会场。在走廊里,林枫被几位其他省份的代表围住了。
“林书记,刚才报告里提到要‘完善边境立体防控体系’,你们滇省在这方面走在了前面,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一位西北省份的代表问。
林枫想了想,诚恳地说:“我们的体会是,边境防控不能单打一,要党政军警民协同发力。不能只靠人防,要人防、物防、技防相结合。不能只重建设,要建、管、用、维一体推进。最关键的是,要把防控体系建设和民生改善结合起来,让边民成为防控体系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这个思路好!”另一位东北省份的代表感慨,“我们那边有时候就存在‘两张皮’的问题——搞防控的只管防控,搞发展的只管发展。结果防控缺乏群众基础,发展又受安全制约。”
“所以要融合。”林枫说,“我们提出的‘四个融合’,就是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安全与发展融合,建设与民生融合,传统与现代融合,统一与多样融合。当然,这只是初步探索,还需要不断完善。”
正聊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枫同志!”
抬头一看,是赵老的秘书。他快步走过来,低声说:“赵老想中午和您简单聊聊,就在休息室。”
中午十二点半,林枫准时来到指定的休息室。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但很安静。
赵老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见林枫进来,他示意坐下:“耽误你午休了。上午的报告,你有什么感受?”
林枫在对面坐下,认真回答:“很受鼓舞,也很受启发。报告对边疆治理的论述很系统,很深刻,为我们下一步工作指明了方向。”
“方向指明了,关键在落实。”赵老缓缓道,“你们滇省这一年多的实践,特别是处理发展与安全、统一与多样、当前与长远这些关系方面的探索,很有价值。这次会议安排你发言,就是希望你能把这些实践和思考,系统地和大家交流。”
“我一定认真准备。”林枫说。
赵老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深远地看着林枫:“林枫啊,这次会议后,你可能要迎接新的挑战。组织上考虑,像你这样既有地方工作经验,又有系统思维能力的干部,应该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发挥作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番话,林枫心中还是一震。他沉默了几秒钟,诚恳地说:“赵老,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滇省的工作刚刚打开局面,一些重点工程正在推进,如果现在离开,我担心会影响连续性。”
“这个组织上会统筹考虑。”赵老放下茶杯,“滇省的工作,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培养了不错的队伍,建立了有效的机制。后来的同志完全可以接续奋斗。而你,需要到更需要你的地方去。”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语重心长:“我们党的事业是接力赛,一棒接着一棒跑。你在滇省这一棒跑得很好,为下一棒创造了好的条件。现在,组织上需要你跑更重要的一棒。你要有这个胸怀,也要有这个担当。”
林枫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我明白。请组织放心,无论安排我到哪里,我都会全力以赴。”
“好。”赵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次发言,你要好好准备。不仅要讲滇省的实践,更要讲背后的思考,讲规律性的认识。这对于丰富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理论,很有意义。”
谈话持续了二十分钟。离开休息室时,林枫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走廊里悬挂的巨幅山水画在灯光下气势恢宏,就像这个伟大的国家,正在新时代的征程上砥砺前行。
下午是分组讨论。林枫所在的西南组有四十多名代表,大家围绕上午的报告热烈讨论。
轮到林枫发言时,他没有用讲稿,而是像讲故事一样,从木古村开始讲起。
“各位代表,我想先讲一个村子的变化。”林枫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清晰而沉稳,“在滇省边境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傈僳族村寨叫木古村。一年多前,这个村只有一条泥泞的土路,村民们出山要步行三个小时。村里没有稳定的水源,孩子们上学要翻两座山。”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认真听。
“去年,我们修通了一条水泥路,村民们叫它‘光明路’。路通那天,村里九十岁的老人拉着我的手说:‘我这把老骨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林枫顿了顿,“路通了之后,村里发生了连锁变化——建了蓄水池,通了稳定电,有了网络信号。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开始返乡,有的开农家乐,有的搞电商,有的发展特色种植。”
他讲了几个具体的故事:返乡大学生岩聪如何把村里的火腿卖到全国,老支书扎西顿珠如何组织村民成立合作社,乡村教师李梅如何在新建的教室里给孩子们上多媒体课……
“这些变化,表面上看是基础设施的改善,实质上是发展理念的转变。”林枫话锋一转,“我们认识到,边疆治理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系统谋划、综合施策。所以我们提出了‘四个融合’的思路……”
他详细阐述了安全与发展、建设与民生、传统与现代、统一与多样如何融合推进,每个观点都配有生动的案例。
发言持续了二十五分钟。结束时,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好几位代表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讨论结束后,好几位代表围过来继续交流。一位来自东部沿海省份的代表感慨:“林书记,您讲得太生动了。我们那边经济发展快,但有时候容易忽视系统思维,各方面的协调性不够。你们在边疆地区的探索,对我们也有启发。”
“互相学习。”林枫诚恳地说,“各地情况不同,但治理的规律是相通的。我们都面临如何统筹发展和安全、如何平衡当前和长远、如何协调统一和多样这些共性问题。”
傍晚回到宾馆,林枫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依然亢奋。马文远送来晚餐时,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
“林书记,您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早点休息?”
“没事,就是说话多了些。”林枫摆摆手,“明天还有一天讨论,后天就该我大会发言了。发言稿还需要最后打磨。”
简单用过晚餐,林枫又开始工作。他把今天分组讨论中其他代表的意见建议梳理出来,思考哪些可以吸收到发言稿中。特别是几位老同志提出的关于“正确处理中央与地方关系”“保持政策连续性”等观点,让他深受启发。
晚上九点,手机响了,是女儿林念清发来的视频请求。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女儿的笑脸:“爸!我在新闻里看到您了!分组讨论的镜头,您发言的样子可认真了!”
林枫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关注起新闻了?”
“我一直都关注好不好!”林念清俏皮地说,“特别是您发言的新闻。我室友还说:‘你爸讲得真好,那些案例特别打动人。’”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林念清说了学校里的趣事,林枫简单讲了会议的情况。虽然隔着屏幕,但亲情通过网络传递,温暖而真切。
“爸,我妈让我提醒您,一定要按时吃降压药。”林念清认真地说,“她说您一工作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吃着呢,放心。”林枫心里暖暖的。
挂了视频,林枫走到窗前。京城的夜景璀璨辉煌,远处的霓虹灯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这座古老而现代的都城,正处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
他想起了滇省的夜晚。此刻,木古村的太阳能路灯应该已经亮起,像一串珍珠洒在山间;勐腊新修的公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边境哨所里,官兵们正在执勤巡逻;春城的办公室里,岩温他们可能还在加班工作……
那片土地,那些人,那些事,已经深深融入他的生命。
回到书桌前,林枫打开台灯,继续修改发言稿。他在最后一部分加了一段话:
“边疆治理,是攻坚战,更是持久战;是责任田,更是试验田。我们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境界,更要有‘功成必定有我’的担当。一任接着一任干,一棒接着一棒跑,就一定能实现边境长治久安、边民共同富裕、边疆繁荣发展。”
写完这段话,他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窗外的京城渐渐安静下来,但这座城市的脉搏永远在跳动,就像这个伟大的国家,永远在向前,永远在奋斗。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新的发言即将开始。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无论未来在哪里,无论担子有多重,他都会牢记初心,不辱使命——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伟大的时代。
京城之夜,星河璀璨。而奋斗者的脚步,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