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扬州。
作为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枢纽。这座城市自诞生之日起就与“财富”二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冲击。这里的繁华也未曾削减半分。反而因为大量北方流民的涌入而显得更加畸形和拥挤。
瘦西湖畔的“长乐坊”是扬州城内最大也是最奢华的赌场。
这里是销金窟。也是情报的中转站。
每天都有无数的金钱和秘密在这里流转。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赌场二楼最里间的一间雅室内。
“济民盐铺”的掌柜钱多多正满头大汗地搓着手。
他的面前摆着一副象牙制成的牌九。对面的庄家刚刚翻出了一副“至尊宝”。将他押在桌上的最后一笔银子也赢了个精光。
“没……没钱了?”庄家的脸上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笑容。“钱掌柜。您可是我们长乐坊的贵客。怎么能说没钱就没钱了呢?”
“宽限几日!再宽限几日!”钱多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下一批货款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您!”
“下一批?”庄家冷笑一声。“您的‘北地贵人’已经整整一个月没给您结账了。您拿什么还?”
“他今天一定会来的!一定会!”钱多多信誓旦旦地说道。
“是吗?”庄家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盖着官府朱印的告示。“可惜啊。您的那位‘贵人’怕是来不了了。”
钱多多接过告示。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
“奉江淮漕运都巡检使司令。即日起清查扬州水域所有无勘合之外来船只。违者以私枭论处。船货一律没收。”
落款是顾长生的签名和巡检使司的官印。
“这……这不可能……”钱多多的声音在发抖。“巡检使司怎么敢查‘官船’?”
“谁说那是‘官船’了?”庄家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告示上说得清清楚楚。查的是‘无勘合’的‘外来船只’。”
“而据我所知。您那位‘贵人’的船。为了掩人耳目。走的可是最普通的商船勘合。而且每次来扬州都会更换船号和旗帜。”
“也就是说。在巡检使司的眼里。它就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野船’。”
钱多多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背后的那条金线断了。
而他这条被金线操控的木偶。也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来人。”庄家对着门外喊道。
两名身材魁梧的打手走了进来。
“把钱掌柜‘请’到后院去。好生‘招待’。”
“是。”
钱多多被拖了出去。他的哀嚎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庄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片喧闹的赌场。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由纯金打造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字。
“风”。
他走到雅室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炭盆。
他将令牌在炭盆上方一晃。
令牌的内部似乎有什么机括被触动了。“咔哒”一声轻响。令牌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是安般若亲笔写下的一行字:
“鱼已入网。静待收杆。”
庄家看着纸条。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将纸条和令牌一同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炭盆之中。
……
扬州码头。
崔器穿着一身普通的商人服饰。站在码头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的身边站着十几名同样打扮的归义军精锐。
他们的目光都锁定在了一艘刚刚靠岸的、悬挂着“冀州陈氏”商号旗帜的皮毛商船上。
一名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人从船上走了下来。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焦躁。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一靠岸“济民盐铺”的钱多多就应该像条哈巴狗一样地迎上来了。
但今天码头上却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声张。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带着两名随从向城里的方向走去。
“跟上他。”崔器低声说道。
两名归义军的士兵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名管事在扬州城里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了一家名为“四海客栈”的客栈。
这是“四海商会”倒台后留下的一处产业。后来被一个神秘的商人接手。
半个时辰后。
负责跟踪的士兵回来了。
“头儿。”他低声汇报道。“那家伙进了客栈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我们的人在外面盯着。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
“客栈里有多少人?”
“连同掌柜和伙计在内。一共十三人。都是练家子。”
“后门呢?”
“后门通着瘦西湖。有一条备好的快船。”
崔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个老狐狸。
“通知下去。”他下令道。“封锁整个客栈。不要强攻。”
“熬鹰。”
……
当天深夜。四海客栈。
那名管事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钱多多失联了。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都有去无回。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客栈的四周一片寂静。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但他知道。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一定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竹哨。
这是他和船上的人约好的紧急撤离信号。
只要他吹响竹哨。船上的人就会立刻升帆起航。到约定好的地点接应他。
他将竹哨放在嘴边。正要吹响。
“嗖——”
一支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从窗外射了进来。精准地射穿了他手中的竹哨。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墙壁上。
那名管生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猛地回头。
看到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安般若。
“你是谁?”管事的声音在发抖。
安般若没有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摊开。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由人骨制成的、造型诡异的短笛。
那是吴有子的遗物。也是“鱼肠”之间用来确认身份的信物。
看到那枚骨笛。管事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
他猛地一咬牙。似乎想要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但安般若的速度比他更快。
她的手如同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咔嚓”一声。
管事的下巴被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告诉我。”安般若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盐铁司输往范阳的‘东西’。除了‘汇票’之外。”
“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