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的风。渐渐停了。
天空中的金色光芒也缓缓散去。
那三千名跪倒在地的“睢阳牙军”在失去了怨念的支撑之后。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一般。寸寸碎裂。最终化为漫天的尘埃。彻底消失在了这片他们曾经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关于“道义”与“执念”的战争。以一种最悲壮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战场之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归义军的士兵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收敛着同伴的尸体。
他们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许远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那个缓缓倒下去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壮哉。张中丞。”他喃喃自语道。
“能以‘死’来践行自己心中的‘道’。古之烈士。不过如此。”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被安般若抱在怀里、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年轻人。
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担忧。有敬佩。也有一丝深深的……畏惧。
他突然发现。
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懂过顾长生。
这个年轻人。
他可以像一个最冷酷的棋手一样。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可以像一个最狂热的信徒一样。为了自己心中的“道”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他到底是“魔”。还是“圣”?
许远不知道。
他只知道。
这个时代。因为有了他。
注定将不再平静。
……
“撤!”
远处。那片一直按兵不动的狼骑阵中。
史狗子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崔器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史将军。此间事了。你们该走了。”
史狗子这才如梦初醒。
他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张巡。又看了一眼那个生死不知的顾长生。
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战争吗?”他喃喃自语道。
“太他娘的可怕了。”
他翻身上马。对着崔器拱了拱手。
“崔兄弟。今日之恩。我史狗子没齿难忘。”
“告诉顾先生。他答应我的事。我还记着。”
“他日若有需要。我这五千弟兄。随时听候差遣。”
说完。他再也没有回头。
带着身后的五千狼骑。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
三日后。
顾长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军帐穹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
“主公。您醒了?”
崔器和石破金那两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长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神魂的过度透支和【文心雕龙】的反噬让他陷入了有史以来最虚弱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破旧的风箱。
“三天三夜。”崔器回答道。“您要是再不醒。军医就要准备给您撬嘴灌药了。”
“张巡呢?”顾长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崔器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和南霁云将军以及其他睢阳英烈的遗骨。都厚葬在了雍丘的最高处。”
“许大人还亲自为他撰写了碑文。”
顾长生沉默了。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结局。但他的心中依旧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战况如何?”他又问道。
“‘睢阳牙军’三千怨灵尽数净化。无一幸免。”崔器汇报道。“我军……伤亡也很大。”
“前锋营折损过半。神机营的‘猛火油’也消耗殆尽。”
“史狗子的狼骑也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
“这是一场……惨胜。”
顾长生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
“对了主公。”崔器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封缄的密信。
“这是我们打扫战场时。从张巡将军的遗物中发现的。”
顾长生接过密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
但他却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息。
李辅国。
他撕开封印。展开信纸。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行字。
“……事已至此。无需再等。”
“率部北上。与史思明会师。”
“事成之后。你便是这大唐的……兵马大元帅。”
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将那封信递给了身旁的许远。
许远看过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他怒骂道。“这个阉竖!他竟敢……竟敢……”
“大人息怒。”顾长生淡淡地说道。“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
“什么意思?”许远不解地看着他。
“张巡将军虽然身死。但他毕竟是朝廷亲封的江淮节度使。”顾长生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在‘自卫’。但传到朝廷耳朵里。难免会落下一个‘逼死忠良’的罪名。”
“而这封信。就是洗刷我们所有罪名的……最好证据。”
“它不仅能证明张巡将军的‘北上’是奉了李辅国的‘密令’。”
“更能证明。李辅国与盘踞在相州的另一支叛军主力史思明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勾结。”
许远的眼睛亮了。
“我明白了。”他激动地说道。“我们现在就将这封信和第五琦的血书一同呈上。两相印证。定能让李辅国百口莫辩!”
“不。”
顾长生却摇了摇头。
“还不够。”
“李辅国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仅凭这两样东西。还不足以将他连根拔起。”
“顶多只能让他伤筋动骨。”
“要想彻底扳倒他。”
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们还需要一份。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
他转过头。看向了崔器。
“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崔器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东西。
一份从淮安吴有子府邸里搜出来的、用特殊墨水书写的……密信。
“主公。”崔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们找到了。”
“李辅国……通敌叛国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