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林玦便留在宫中跟着其他起居郎学习，直到宫门落锁前才出了皇城，在夜色中回到家中。
直到站在自己的小院中的一刻，林玦才终于敢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回忆起今天在养心殿内和皇帝的对话还有些后怕。
但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兴奋，林玦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是否真的会对时局产生影响，但仅仅只是一个可能性，就让他忍不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夜色挡不住他眼里的光芒，更藏不住心口的滚烫。
如果，他是说如果，皇帝真的听进去了他说的，是不是意味着，他轻轻推动了一下历史前进的车轮呢？
哪怕只是微小的，甚至未来在史书里根本不会提及的的一点点，林玦都觉得热血沸腾难以抑制激动，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古人会那么执着于青史留名。
独自在院子里直到身子被冷风吹透，林玦才飘飘然进了屋子歇下。
第二日照旧上朝，林玦自觉在柱子后面坐好，已经很熟悉这份工作。
不过今天的朝会平和许多，没说什么重要的事，眼看要结束时林玦面前的纸都只写了不到一面。
林玦低着头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参与历史的感觉很爽，但是天天都有大事也实在太考验他的心脏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好啊。
林玦心中感慨到一半，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那口刚松下去的气又猛的提上来，拼命克制住抬头去看的本能，垂眼假装事不关己，实则已经竖起了耳朵。
“臣要参户部尚书林如海以权谋私，令其子林玦无故升迁，有违朝堂公平！”出席的御史慷慨激昂，痛心疾首，“若是放任此举，朝堂岂不是会乱成一团，尸位素餐者肆意妄为，勤勤恳恳者委曲求全，望陛下定要严惩，以清不正之风！”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着满脸正义凛然的御史，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当然认识，因为这人是他爹，也就是当今太上皇手底下的人。
当初他登基，这些御史没少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骂他有违人伦，那个时候皇帝根基不稳为了名声只能忍让，直到最近几年皇位稳固才清算得七七八八。
至于眼前这个为什么还能在这儿蹦跶，是因为这人实在太不受重视没什么存在感皇帝才给漏了，没想到这就让人抓住了机会。
皇帝淡淡道：“卿所言可有证据？若是无故诽谤，随意攀扯朝廷大员，你可知这是要廷杖的罪。”
所谓廷杖，就是当众拉出去打板子，实际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保林家父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唯有参人的御史像是忽然傻了一样，非要一口咬定林如海以权谋私，还说自己有人证，大有一副皇帝不严肃处理他就撞死在这儿让皇帝遗臭万年的架势。
朝堂上气氛逐渐凝重，皇帝面无表情盯着下方的御史，冷冰冰吐出几个字，“那就把人证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这样污蔑堂堂一部尚书！”
言语间已然给人定了罪，别说林玦本来就是皇帝亲自提拔和林如海全无干系，就算不是，现在也必须得是了。
站在那御史旁边的几个人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暗自骂了句晦气，怎么偏偏站在这个蠢货旁边。
没看见昨天参林起居郎的人都没被陛下搭理吗，竟然还有人上赶着送死。
赵御史对他人的目光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才是掌握局面的幻想中，淡定的让殿外的侍卫带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人进来。
林玦悄悄掀起眼皮瞟了一眼，看清那人脸的一刻瞬间愣住，所有揣测凝重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王淮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就是他说自己靠关系上位的？
王淮战战兢兢走到文武官员中间，即便努力强作镇定也藏不住身上的畏缩惶恐，御史期待的看着他，鼓励道：“王御史就把你昨天在翰林院说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即可，不要害怕被人报复。”
王淮扯了扯嘴角，嘴唇哆嗦半天没发出声音，表情比哭还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参的那一个。
大殿一片寂静，众多目光云集，皇帝不耐烦道：“赵御史找来的证人是哑巴吗？”
赵御史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王淮一眼，只好自己开口：“臣昨日路过翰林院，听见这位修撰大骂林起居郎是靠父上位，且王修撰是林尚书的同榜进士，他如此言之凿凿臣就觉得或许其中真的有些缘故，便悄悄去林家附近探访了一次。”
“结果！这一看刚好撞上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林家出来。”赵御史声调猛的拔高，让人下意识思考起他说的话，目光不自觉飘向最前方的林如海，心中生出疑窦。
皇帝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古怪。
他问：“所以你跟踪那人了？”
赵御史道：“臣秘密跟着那人，亲眼看着他从角门进了兵部尚书府邸！”
“众所周知，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乃是姻亲，这分明就是林如海借着兵部尚书为中间人，为自己儿子图谋上位！”
三两句话把六部中三个尚书都拉下水，林如海都没来得及开口，兵部尚书先炸了，差点跳起来怒喝：“无知小儿怎敢随意揣测，我和林如海又没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帮他！”
“自然是因为兵部缺钱！”赵御史寸步不让，顶着兵部尚书要吃人的目光大声道：“南方战事接连惨败，兵部损耗甚高，为了自己的政绩，你自然急着拿到一笔钱来填这个窟窿，林如海是户部尚书，若是能欠他一个人情，这点困难不就迎刃而解！”
最后一个字铿锵落地，群臣沉默，眼神呆滞的看着满脸自信的赵御史，连暴跳如雷的兵部尚书都没了声音，难以置信地瞪着赵御史，整个人大殿只剩下他的余音在回荡。
良久，林如海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赵御史是怎么知道边关接连惨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