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沈云疏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她猛地一拉沈云墨,两人如同两道被阴影包裹的利箭,从土梁之巅疾射而下,扑向那片因东南角骤起的骚乱而暂时失去焦点的洼地西北角。
寒风在耳边呼啸,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万分之一。沈云疏的感官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脚下踩过枯草和碎石的细微声响,远处看守们惊怒的吼叫与杂乱的脚步声,火堆噼啪燃烧的爆裂声,以及身后云墨急促的喘息声,所有声音交织成一张混乱而危险的网,而她必须在网眼闭合前,带着亲人从中穿过!
西北角的阴影比远处火光照耀的区域浓重得多,地面也更加泥泞不平。沈云疏凭借着记忆和方才在土梁上的观察,精准地找到了那片人群聚集的边缘区域。几个蜷缩在一起、被突如其来的骚乱吓得瑟瑟发抖的流民,惊恐地看着这两个如同鬼魅般突然从黑暗中冲出的身影。
“爹!娘!春婶!”沈云墨压抑着激动,用气音急促地呼唤。
“云疏?!云墨?!”一个难以置信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是王氏!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沈云疏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紧接着,沈槐、春婶,以及被惊醒的阿禾、大丫和铁蛋,都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短短数日的分离,在绝望的囚困中,仿佛隔了漫长的一生。沈槐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拍了拍沈云疏的肩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和水光。春婶则一把将沈云疏和云墨都搂进怀里,无声地抽泣着,怀里的铁蛋被惊醒,茫然地眨着眼睛。
“没时间了!快跟我们走!”沈云疏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东南角的骚动尚未平息,但已经有看守在试图稳定秩序,呵斥着慌乱的人群。必须趁他们注意力还未完全回转,立刻离开!
“走?往哪儿走?”沈槐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们人多……”
“周大哥在引开他们!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沈云墨急得几乎要跳脚,用力拉扯着沈槐的衣袖。
周砚的名字像是一剂强心针。沈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点头,低喝道:“走!听云疏的!”
春婶也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抹了把脸,将怀里的铁蛋塞到沈云疏怀里,自己则一手拉起阿禾,一手拉起大丫。“走!快走!”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沈云疏抱着懵懂的铁蛋,沈槐和王氏相互搀扶,春婶拉着两个女孩,沈云墨持棍断后,这一小群人如同挣脱了樊笼的惊鸟,沿着沈云疏来时的路线,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洼地之外、那片代表着自由的黑暗疯狂冲去!
脚步声在泥泞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清晰。身后,终于有看守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站住!有人跑了!”
“拦住他们!快!”
几声惊怒的咆哮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更加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有人追来了!
沈云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奔跑,怀里的铁蛋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
“别哭!铁蛋乖!别出声!”沈云疏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安抚着怀中的幼弟,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阿姐!他们追上来了!”沈云墨在后面焦急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沈云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三四个手持棍棒的看守,正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距离在迅速拉近!而更远处,东南角的骚乱似乎正在平息,更多的看守可能随时会加入追击!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他们拖家带口,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饿狼般的追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简陋的、削尖的木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不知从何处黑暗的角落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冲在最前面那个看守的大腿!
“啊!”那看守发出一声惨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抱着大腿痛苦地翻滚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冷箭让后面几个追兵猛地刹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致命的威胁。
是周砚!他还在!他在掩护他们!
沈云疏心中狂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激冲上鼻尖。她没有丝毫停顿,趁着追兵被这冷箭震慑住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快跑!别回头!”
希望如同被重新点燃,一行人爆发出最后的潜能,连拉带拽,踉跄着冲出了洼地的范围,重新踏上了开阔而危机四伏的荒原。
寒冷刺骨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包裹了他们单薄的身躯。身后,追兵的怒吼声和那个中箭看守的哀嚎依旧隐约可闻,但距离似乎被拉开了一些。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沈云疏辨明了方向,那是周砚约定的汇合点——河床三岔口的巨石。她抱着沉重的铁蛋,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断掉,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沈槐和王氏相互搀扶着,脚步虚浮,显然也已到了极限。春婶咬着牙,几乎是半拖半抱着阿禾和大丫。沈云墨则一边跑,一边不断回头张望,既担心追兵,更担心那个为他们断后的周大哥。
逃亡的路上,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脚步声,以及荒原上空那永恒呼啸的寒风。月光偶尔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惨淡而短暂的光晕,照亮前方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龟裂而绝望的大地。
不知跑了多久,沈云疏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怀里的铁蛋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吓坏了,已经沉沉睡去,小小的身体带来额外的重量,几乎要将她压垮。
终于,在视野的尽头,那片干涸河床的轮廓隐约可见,而在河床的一个分岔口旁,一块如同卧牛般的巨大岩石,在稀薄的月光下显露出沉默而庞大的阴影。
到了!汇合点!
一行人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巨石的背后,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暂时……安全了。
沈云疏将铁蛋小心地放在铺着狼皮的地上,自己也脱力地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她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胸膛。
王氏和春婶搂着几个孩子,低声啜泣着,既是后怕,也是重逢的激动。沈槐靠着岩石,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
沈云墨则挣扎着爬起来,趴在巨石的边缘,极力向来的方向张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黑暗,依旧浓重。荒原,依旧死寂。
除了风声和他们自己的喘息,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砚……没有跟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等待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沈云疏的心,也随着这死寂的等待,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他……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