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有只黑猫,名叫墨点儿。通体乌黑,唯有左耳缺个口子,据说是跟黄鼠狼打架留下的勋章。这猫不寻常,不爱捉老鼠,专爱偷影子。
是的,偷影子。
太阳底下走一遭,谁要是没留心,影子就能让墨点儿叼了去。它把那薄薄一片影子叠吧叠吧,塞进腮帮子,鼓囊囊地溜达开。
丢了影子的人呢?倒也不疼不痒,就是做事总差口气。刘老汉修篱笆,修到一半愣神;赵大嫂蒸馒头,总忘了看火候;孩子们踢毽子,毽子老是卡树杈上。
墨点儿偷了影子,就往村尾老鳏夫孙爷家送。
孙爷是个扎纸匠,手巧嘴拙。他能扎出会扑棱翅膀的纸鹤,能糊出满院子跑的纸马,就是不会跟人打交道。一开口,不是踩人脚面,就是揭人短处。久而久之,大家见了他都绕道走。
墨点儿是孙爷唯一的伴儿。它把偷来的影子堆在孙爷墙角,那影子越摞越高,快顶到房梁了。
这天,村里首富钱老爷嫁闺女。全村人都去喝喜酒,除了孙爷——没人请他。
孙爷蹲院里扎喜鹊,墨点儿蹿进来,嘴里叼着片极华丽的影子。影子上簪花戴翠,分明是新娘子的。
“哎哟!你这惹祸精!”孙爷急得跺脚,“快给人家送回去!”
墨点儿扭身就跑,影子在它嘴里飘呀飘。
喜宴上果然乱了套。新娘子忽然不会笑了。拜天地时愣着,敬酒时发呆,入洞房时竟一头撞门框上。喜事差点变笑话。
钱老爷悬赏三贯钱,寻能人找回新娘子的“魂儿”。
孙爷咬咬牙,揭了榜。他带着墨点儿夜访钱府。
新娘子坐在绣床边,眼神空荡荡的。孙爷从袖里掏出个纸人,纸人捏着那片华美的影子。孙爷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一抖,影子悄没声地滑回新娘子脚下。
霎时间,新娘子眼波流转,抿嘴一笑:“咦?我怎么在这儿?”
满堂喝彩!钱老爷喜得直拍孙爷的肩。
可孙爷一开口又坏了事:“新娘子影子回来了,人灵光了,姑爷好像不太高兴?”
姑爷的脸唰地黑了。得,又把天聊死了。
孙爷揣着赏钱溜回家,发现墨点儿又叼回来个影子——这回是卖豆腐西施的。西施没了影子,豆腐点出来总是糊的。
孙爷长叹:“墨点儿啊,影子不是这么个偷法。”
他望着满墙影子,忽然有了主意。
孙爷找出珍藏的金箔纸、银粉墨,熬了三天三夜,扎出八个绝美的纸人。每个纸人贴上一片偷来的影子,孙爷吹口气,纸人竟活了过来!
她们会扫地做饭,会浇花剪枝,还会对着孙爷笑。孙爷的小院从未如此热闹过。
墨点儿蹲在梁上,看得目不转睛。
好景不长。村里接二连三出事:耕牛莫名瘸腿,新酿的米酒发酸,井水突然变涩。老人们说:“阴阳失调了!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大家终于发现,孙爷家多了八个俏纸人,而村里好些人的影子不见了!
愤怒的村民围住孙爷家:“怪老头!放妖术!烧了这些纸人!”
孙爷百口莫辩。墨点儿龇牙哈气,尾巴炸得像鸡毛掸子。
关键时刻,卖豆腐西施挤进来:“等等!我影子昨儿自己回来了!你们看!”她脚下果然拖着淡影,“而且我豆腐再也不糊了!”
赵大嫂也喊:“我影子也回来了!蒸馒头火候准极了!”
原来孙爷暗中把影子都还了回去。那八个纸人没了影子依附,纷纷倒地,变回普通剪纸。
村民们哑口无言,满脸愧色。孙爷却笑笑:“没事,纸人本来也该拆了——她们老争着给我捶背,捶得我骨头都要散架啦!”
众人大笑,芥蒂全消。
从此,孙爷还是扎他的纸活儿,但村里人常来串门。墨点儿还是偷影子,不过只偷一点边角料——给孙爷的纸雀儿当翅膀,让它们能多飞一会儿。
要是哪天你做事老差口气,不妨看看脚下。影子若淡了些,准是墨点儿借去用了。别担心,太阳晒晒就长回来啦。
至于孙爷?他最近扎了个纸猫,腮帮鼓囊囊的,惟妙惟肖。
墨点儿看了直撇嘴——嫌孙爷没把它左耳的缺口扎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