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郡守府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十六岁的贾汀(豫州刺史贾斯之子)坐在赵范对面,这个少年身形尚显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烛光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跳跃,却映出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眸。
赵太守,令嫂现在何处?贾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的视线扫过书房,注意到墙角书架上的典籍摆放得整整齐齐,但书案上却积了一层薄灰,显然主人近来无心打理。
赵范叹了口气,眼角深深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深刻。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襟,这个习惯性的动作透露出他素来注重仪容,但此刻却难掩疲惫。在后院厢房。他压低声音,今日士武又派人来传话,说是明日要来府上。他说到二字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贾汀注意到这个细节,缓缓放下茶杯,瓷杯与木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间不多了。少年语气平稳,我已在城西备好一处民宅,今夜子时,会有我们的人接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赵范神色一紧,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惯常佩剑,此刻却空着。正要起身,却见帘幕轻动,一个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贾汀抬眼望去,不禁微微一怔。
樊氏约莫二十出头年纪,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在耳侧,更衬得肌肤胜雪。
她身段窈窕,行走时裙裾轻摆,宛如风中垂柳。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此刻却盛满了忧愁。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凄美。
小郎,她向赵范行礼,声音轻柔似水,转而看向贾汀,这位便是贾公子?她的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期待。
贾汀起身还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在下贾汀,见过夫人。他的视线在樊氏脸上停留一瞬便礼貌地移开,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樊氏在赵范身侧坐下,纤细的手指不安地交握:方才听闻,公子有计可助妾身脱困?
正是。贾汀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布,在桌上铺开时动作轻缓,这是桂阳城的地下暗道图。其中一条,正好通往太守府后园。他的指尖在绢布上轻轻划过,指出一条蜿蜒的线路。
赵范凑近细看,惊讶地发现图上标注的密道,竟有一条直通他府中的枯井。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条线路,声音有些发干:这...这是何时所建?
贾汀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前朝所留,我们只是稍加修缮。他转向樊氏,神色郑重,夫人,此行恐有艰辛。暗道狭窄,需匍匐前行,且出城后要连夜赶路,不知夫人可吃得消?
樊氏抬起眼帘,目光坚定:妾身虽是女流,却也知廉耻。那士武狼子野心,若被他得逞,妾身唯有一死。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但很快又稳定下来,如今既有生路,再苦再难,妾身也绝不退缩。
贾汀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刚强。
既如此,贾汀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符,上面刻着精细的纹路,这是信物。接应的人会在暗道出口等候,见到此物,便会护送夫人前往庐江。
樊氏接过木符,深深一拜,衣袖随之拂动,带起一阵淡淡的馨香:公子大恩,妾身没齿难忘。
贾汀连忙避让,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夫人不必多礼。太师常教导我们,乱世之中,更当守望相助。
赵范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道:贾公子,赵某有一事相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显露出内心的挣扎。
太守请讲。
太师...当真能在这乱世中,给百姓一个太平吗?赵范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
贾汀走到赵范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赵太守,您看这桂阳城。自交州兵入境以来,百姓流离,妇孺受辱。他的声音渐渐凝重,刘景升坐拥荆州,可曾发过一兵一卒来援?
赵范沉默不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太师在扬州推行新政,减赋税,兴水利,修学堂。贾汀的声音变得清朗,他常说,乱世需用重典,但更需施仁政。他转头看向赵范,太守若是不信,可派人往太师管辖的任何一州一看便知。
这时,樊氏轻声道:小郎,妾身以为,贾公子所言在理。她站起身,裙裾如流水般垂下,那刘表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指望他平定天下?
赵范长叹一声,回身时,眼中已有了决断:好!赵某愿助太师一臂之力。他握住贾汀的手,力道很大,只盼太师大军到来之日,真能还荆南一个太平。
送走樊氏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子时刚过,月明星稀。贾汀亲自带着樊氏来到后园的枯井旁。两个斥候营行动部的成员早已在井下接应,他们穿着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影子。
夫人保重。贾汀递过一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和盘缠,还有一封给我的手书。到了庐江,自会有人安排夫人的住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樊氏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却依然掩不住天生丽质。粗糙的布料反而更衬出她脖颈的纤长白皙。
她望着贾汀,忽然取下耳畔的一对珍珠耳坠,月光下,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这对耳坠,是妾身出嫁时母亲所赠。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今日赠予公子,以表谢意。
贾汀正要推辞,樊氏却已将耳坠塞入他手中。她的指尖微凉,触到贾汀掌心时,少年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若有一日,公子见到张太师,请代妾身转达:荆南百姓,翘首以盼王师。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顺着绳梯下到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最后一刻,贾汀看见她回头望了一眼,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贾汀握着手心里尚带余温的耳坠,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将耳坠小心收进贴身的口袋,对井下的队员打了个手势。绳索轻轻晃动,很快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