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图南那场心思各异的同行结束后，程安妤揣着一肚子乱麻回到那间位于城中村的小出租屋。推开门，熟悉略显潮湿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躁动。
程景笑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她在灶台前翻炒着什么，昏黄的灯光下他清瘦的脊背微微弓着，校服外套搭在旁边的旧椅子上只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t恤，手臂线条因为用力而绷紧。
“哥哥”程安妤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嗯。”程景笑头也没回声音低沉“洗手，准备吃饭今天买了点豆芽，炒个醋溜的。”
依旧是言简意赅但程安妤心里微微一暖，哥哥记得她前两天随口提过一句想吃酸辣豆芽。
狭小的房间里折叠桌已经支开，上面摆着一盘炒青菜一碗蒸鸡蛋还有一小碟程景笑自己腌的萝卜干，这就是他们兄妹俩最寻常的晚餐。
程安妤放下书包去水池仔细洗了手回来时程景笑已经把炒好的豆芽端上了桌，热气腾腾，酸辣的气味勾得人食欲大动。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盘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邻居家的电视声和小孩的哭闹声。
吃着吃着程景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起身从他那塞得满满当当边角都磨破了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用干净塑料袋仔细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给你的。”
程安妤接过来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两个还带着水珠红彤彤的西红柿。
“楼下张奶奶自己种的，非要给我两个说给妹妹吃，补充维生素。”程景笑语气平淡地解释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安妤握着那两个微凉的西红柿指尖感受到上面细小的茸毛，鼻子突然有点发酸她想起初中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们住在比现在还要破旧没有暖气的小单间里。南城的冬天阴冷潮湿，墙壁好像都能渗出水来。
那时候，他们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周末去菜市场捡点便宜的菜叶和肉末，回来用那个小小的电磁炉煮一锅热气腾腾汤多料少的火锅。
她记得有一次她吃到一颗不小心掉进去的野山椒，辣得瞬间眼泪鼻涕一起流呛得直咳嗽。程景笑当时二话没说立刻放下自己的筷子，扯过粗糙的卫生纸伸手过来，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那时候，明明房间那么冷哥哥的手却总是暖的，他擦完手指不经意碰到她冰凉的鼻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凉？”
他嘟囔了一句然后饭也不吃了，直接伸手像抱一只怕冷的小猫一样，把她整个儿拢进自己怀里用他还带着少年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胸膛温暖她。
电磁炉偶尔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锅里残余的汤底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冒出带着食物香气和辣椒味道的白蒙蒙的蒸汽。在那片温暖的雾气里哥哥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他所有的热度都传递给她。
那一刻，程安妤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也没关系她还有哥哥，她是哥哥的全世界，哥哥也是她的全部。那种被无条件照顾被牢牢放在第一位的感觉，是她贫瘠童年和灰暗青春里最坚实、最温暖的堡垒。
……
回忆的潮水退去，程安妤看着手里这两个新鲜的西红柿，又看看对面沉默吃饭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的哥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低下头用力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谢谢哥哥”
程景笑“嗯”了一声隔了几秒，像是随意提起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些：“最近……学习怎么样？数学，跟得上吗？”
来了。程安妤心里一紧。
她知道哥哥迟早会问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和进步，在哥哥这种真正的学霸眼里恐怕依旧是漏洞百出。
“还…还行吧。”她不敢看哥哥的眼睛盯着碗里的米饭“就是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懂。”
“哪部分？”程景笑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沉静，带着一种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的锐利。
“就…函数和导数那块，综合题老是找不到思路…”程安妤越说声音越小，在哥哥面前她那些在沈图南、陈舟行甚至江亦面前还能勉强维持的努力人设瞬间崩塌，只剩下最真实的无力感。
程景笑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她那个堆满书本的墙角弯腰从最底下抽出了她最近在用的数学复习资料和厚厚的错题本，他翻看着手指划过那些她涂涂改改、满红叉的页面眉头越皱越紧。
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程安妤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自己让哥哥失望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景笑才合上本子没有立刻批评她，而是走回来重新坐下，他看着程安妤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心有心疼，还有一种…程安妤看不懂的，类似于落寞的情绪。
“小妤，”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摔倒了或者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总会第一时间跑回来找我，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程安妤愣了一下，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时候，你什么事都会跟哥哥说，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程景笑的声音很轻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哥哥那时候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好你让你好好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后来你慢慢长大了，我发现你的成长，好像更多的……是独立，是坚强是不得不勇敢，是学着一个人去面对很多事。”
他的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在程安妤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和淡淡的苦涩。
“你现在，很少再把哥哥放在第一位了，你有你自己的心事有你自己的……社交圈，有你想要追逐的东西。”他声音低沉，“有时候我看着你，会觉得你好像不再那么需要哥哥了。”
程安妤猛地抬起头，撞进哥哥那双沉静却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红了眼眶。
“不是的！哥哥…”她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哽咽，“我没有！我……”
她想说我最在乎的就是哥哥，想说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不需要他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哥哥说的是对的。
她长大了，心思变得复杂她渴望离开这贫瘠的处境，渴望被更多人喜爱和关注，她周旋在沈图南、陈舟行、江亦甚至陆延舟之间，享受着那种被追逐的虚荣和刺激。她的确，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哥哥当作唯一的依靠和倾诉对象了。
甚至，她开始对哥哥隐瞒撒谎，比如今天和沈图南一起回家，比如陆延舟那些事……
看着妹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语无伦次的样子，程景笑眼底那丝落寞更深了。他伸出手不是像小时候那样拥抱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克制和疲惫。
“哥哥不是怪你。”他声音低沉，“人总是要长大的要飞出去的，哥哥只是……希望你飞得稳一点，别摔着。”
他拿起旁边那个装着西红柿的塑料袋，塞回她手里：“快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说完，他不再看她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程安妤握着那两个西红柿，感觉它们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的手心发疼，哥哥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伪装和浮躁。
她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一种巨大的愧疚和心疼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是不是在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时，忽略了最该珍惜的人？
高考的压力和陆延舟他们之间的纠缠，以及对哥哥的愧疚，在这一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在这个夏夜闷热的出租屋里，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在沉默中各自咀嚼着成长的代价和生活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