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歇,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笼罩大地。
营地里一片死寂,只有巡逻兵沉重的脚步声和伤兵压抑的呻吟。
张二狗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猛地从草堆里窜出。
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弓着腰,利用帐篷和辎重车辆的阴影,拼命向东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骤然响起,一队巡逻的流寇骑兵发现了他的身影。
“有奸细,逃兵,抓住他,”马蹄声瞬间如雷般炸响。
张二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不再隐藏,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洛阳城的方向狂奔。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啊——”他发出一声嘶嚎,脚下被冻硬的土块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几支强劲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他头顶掠过,狠狠扎入追在最前面的两名骑兵胸口,两人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紧接着,紫辰门方向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
“城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格杀勿论。”
是官军,官军发现他了,还射死了追兵,
张二狗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朝着城门方向嘶声哭喊:
“别放箭,别放箭,小人是来投诚的,有闯贼重要军情,重要军情啊!”
城楼上,火把亮起。
朱由检,周遇吉,猛如虎的身影出现在垛口。
借着火光,他们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雪地里连滚带爬,身后是倒毙的流寇骑兵和勒马逡巡不敢再前的追兵。
“投诚?军情?”周遇吉眉头紧锁,看向皇帝。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城下那个渺小的身影。
风雪夜的亡命投奔?是陷阱?还是?
“放下吊篮,”朱由检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寒风中响起,清晰而冷酷,
“带他上来,若有半句虚言。”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无需出口,那冰冷的杀意已足以冻僵空气。
张二狗被粗糙的绳索吊上城墙,重重摔在冰冷的砖地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泥雪却异常精致的龙纹战靴。
目光上移,是明黄色的袍角。
再往上,一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张二狗,他浑身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
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本能的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说。”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威压,
“你有何军情?若敢欺瞒,城外那些尸体,就是你的榜样。”
张二狗猛地一颤,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喊出来:
“皇上,小人张二狗,归德府人,被闯贼裹挟,求陛下饶命。”
“闯贼大军,粮草快尽了,从关中带来的粮食,只够十天了。”
“老营兵死了很多,攻城的都是俺们这些被抓来的百姓,督战队在后面,退一步就砍头。”
“俺听权将军亲兵说陛下火铳厉害,硬攻损失太大,要挖地道,从城西那个那个塌了半边的魁星楼下面,往城里挖,用地道炸城墙。”
“还有,闯贼在在营里藏了好多火药,就在中军大帐后面,第三个大粮囤下面是假的,里面全是火药,准备炸城用。”
张二狗如同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所见到的,所偷听到的一切,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粮草将尽,军心浮动,地道位置,火药囤积点,甚至几个将领之间的矛盾。
他只想活命,只想用这些情报,换取一丝生的希望,
城楼上,一片死寂。
只有张二狗粗重的喘息和呜咽声。
周遇吉,猛如虎,卢光祖等人的脸色,随着张二狗的诉说,不断变幻,震惊,狂喜,凝重。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粮草将尽,地道,火药囤积点,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外那在黎明微光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流寇大营,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传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死寂,“猛如虎。”
“末将在,”
“即刻挑选死士,携带猛火油,火药,由张二狗带路,目标——流寇中军粮囤,给朕烧了它!”
“周遇吉,”
“末将在,”
“魁星楼方向,增派双倍人手,挖掘深沟,埋设大瓮监听,备足火油滚水,朕要刘宗敏的地道,变成他的坟墓!”
“卢光祖,”
“臣在,”
“即刻清点所有存粮,集中肉食,今夜,朕要犒赏三军,告诉将士们,闯贼粮尽,地道已破,胜利在望,给朕——杀出去!”
一道道命令,如同注入强心剂的利刃,冰冷的洛阳城头。
压抑已久的杀意,瞬间沸腾,反击的号角,在这染血的黎明,即将吹响。
朱由检眼中带上了笑意,军心可用,不管张二狗说的是真是假。
无所谓,守了三天了,要想获胜,不可能只靠守城。
闯贼连续攻城三天,毫无进展,此刻锐气已失,正是出击的好时候。
李自成老营兵不过四万多人,其余都是裹挟的农民青壮与其家属,正面一触即溃。
而现在,我手下有乞活军一万余,京营精锐五千,骑兵两千,钱粮火药充足,再加上两千多龙虾兵,足有一战之力。
若是计策成功,必然大胜,哪怕失败,能搅得敌营混乱,也有胜机。
两万对四万,优势在我!
寒风如刀,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李自成布满风霜的脸上。
他勒马立于高坡,猩红斗篷在身后狂舞,如同一面浸饱了血,却已开始褪色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