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时间等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们点头,没时间跟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衮衮诸公扯皮。”
“大明已经烂到根子了,靠修修补补,靠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要救这片天,就得把朽木烂根全都刨掉,用血和火把地烧干净,然后,种下新的种子。”
“这《新民字表》,就是第一颗新种子。”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看向孙传宇:“孙传宇。”
“臣在。”孙传宇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朕命你,即刻调集所有识字的文书,吏员,乃至军中稍有文墨者,集中培训,就先学这《新民字表》,然后,分派至各屯田卫所,百户所,担任教习。”
“首要任务,教会每一个屯田军丁,认,写这《字表》上的四百七十字。”
“告诉他们,这是皇命,是陛下亲自为他们编的天书,学会这些字,才能看懂田契,看懂军令,看懂赏罚章程,才能真正当稳这三十亩永业田的主人。”
“其次,所有屯田卫所往来文书,田亩册籍,军令传达,一律改用新字,旧字,给朕扫进故纸堆。”
“朕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内,朕要看到成效,要让这十五万人,至少认得自己的名字,认得‘永业田’三个字,可能做到?”
孙传宇看着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畏惧,在这一刻都被那强大的气场碾得粉碎。
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却异常坚定:
“臣,孙传宇,领旨,三个月内,若不能使屯田军丁粗通新民字,臣提头来见。”
“好,”朱由检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去办,让卢光祖全力配合你,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谁敢阳奉阴违,拖沓敷衍,以抗旨论处。”
孙传宇捧着那叠重于千钧的《字表》,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中带着一种赴汤蹈火的决绝。
朱由检重新走到城楼边,俯瞰着下方那片生机与艰辛交织的土地。
冷风吹拂着他日渐消瘦却更显棱角的脸庞。
推行简体字,这在他前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工具改革。
而在这个时代,却不亚于一场思想领域的核爆,他知道这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甚至会让他背上焚书坑儒般的万古骂名。
但他不在乎。
骂名?
比起实实在在的掌控力和执行力,骂名算什么东西?
他要打造的,是一支真正属于他,理解他,能够完美执行他意志的全新力量。
这支力量,不能是旧明军那样充斥着文盲,被世袭军官当成私产的工具。
也不能是李自成那样纯粹靠饥饿和仇恨驱动的流民大军。
他要的,是一支“知为何而战”的军队。
要知道为何而战,首先要“知”——知道命令,知道规则,知道他们保卫的土地和家园意味着什么。
文字,就是开启知的钥匙。
简化文字,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为了最快速,最广泛地将他的意志,如同血液般灌注到这十五万人的头脑之中。
让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形成一种区别于旧明军,区别于流寇,甚至区别于天下所有军队的,独特的身份认同和文化烙印。
他们将是第一批完全用他的方式简体字,新军制,直接授田塑造出来的新大明的基石。
是他们,而不是紫禁城里那些夸夸其谈的官僚,也不是九边那些拥兵自重的军头,更不是江南那些醉生梦死的士绅,将成为他重建这个腐朽王朝的真正依仗。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命匠作营,以《新民字表》为范本,即刻雕版刻印,先印一万册,纸张,油墨,不惜工本。”
“再传旨周遇吉,猛如虎,军中操练之余,增设识字课,以《新民字表》为教材,各级将官,必须带头学习,考核结果,与军功,粮饷挂钩。”
“朕,要这洛阳内外,营垒之间,皆是诵读新字之声。”
一道道旨意,如同无形的网络,以紫辰门为中心,迅速覆盖了整个洛阳屯田区。
一场悄无声息却又影响深远的文化植入,随着那份墨香未干的《新民字表》,强力启动。
洛水东岸,新设的洛北屯田卫第三千户所。
寒风依旧刺骨,但冻土深处,已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属于春天的躁动。
广袤的荒原上,无数人影如同勤恳的蚂蚁,在刚刚划分好的田块里奋力劳作。
号子声,铁镐砸在冻土上的闷响,耕牛粗重的喘息,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喧嚣。
张二狗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肌肉虬结,蒸腾着白色的汗气。
他双手紧握一柄沉重的铁镐,高高抡起,再狠狠砸下。
“砰!”坚硬如铁的冻土表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酸胀。
“他娘的,这地比石头还硬。”
旁边一个同样挥汗如雨的老汉啐了一口,揉着发疼的肩膀抱怨。
“硬也得开。”张二狗抹了把脸上的汗,咬着牙,再次抡起铁镐,
“孙大人说了,春耕不等人,错过这一季,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加把劲,下面就是肥土了。”
他想起百户官指着这片荒地,唾沫横飞描绘的捏一把流油的黑土,眼中就燃起一股狠劲儿。
“二狗哥,喝水。”
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个粗陶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是栓柱。
张二狗那天在流民营地救下的少年,如今也成了屯田军的一员,编在他同一个什里。
张二狗接过陶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一股沁凉直透肺腑,稍稍缓解了嗓子的干渴和身上的燥热。
他把罐子递给旁边的老汉,目光落在栓柱那张依旧稚嫩,却比半年前多了不少血色的脸上。
“栓柱,咱们的地,划到哪块了?”张二狗问道。
“那边,挨着水渠的那块。”栓柱兴奋地指向不远处一条正在挖掘的,浅浅的沟壑。
“百户大人说,那是引洛水的渠,等挖通了,咱们的地就是水浇地,旱涝保收,百户大人还说,咱们什十户的地都挨在一起,守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