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韵生侧身躺着,面朝窗,视线朝着窗外看去。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鹅毛般的雪片被越来越猛烈的寒风裹挟着,疯狂地抽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
他安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雪花在狂风中狂舞、碰撞、最终无力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好大的雪啊……但,七域的雪现在应该没还这么大吧,毕竟那地方的雪,从来都不大。”
昭韵生猜对了。
七域边缘港。
天空也飘着雪,却是细碎的、有气无力的毛毛雪。
它们懒洋洋地从灰蒙蒙的天幕落下,还没能在人行道或马路上积攒起像样的白色,就被地面残留的微温和往来行人车辆的热量融化成浑浊的雪水。
只在树上和一些特定的地方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一些角落里的雪好不容易积攒了薄薄的一层,被偶尔跑过的孩子看见,脚一踩就化作了冰泥,混合着雪融水,慢慢的流进了下水道。
柯一文站在“黑阳”酒吧给他安排的、位于酒吧后巷二楼的小房间里,透过蒙着薄薄灰尘的窗户看着外面“平静”的街景,心情复杂。
他抵达七域边缘港已经小半天了,跟着“深潜者”小组的人低调地融入了这个港口城市。
预想中一落地就被通缉犯围堵、被变态杀人狂盯上的惊悚场面并没有出现。
相反,这个传说中的混乱之地,表面上……竟然有种诡异的“正常”?!
街道虽然陈旧,但还算整洁,行人虽然神色匆匆,衣着各异,但至少没有满大街的纹身和杀气腾腾的眼神。
街角的便利店照常营业,飘着关东煮的香气,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烟,大声讨论着昨晚球赛的臭脚……
‘就像韵生老师说的……’柯一文在心里想着,想起了昭韵生对七域某些“艺术团体”的评价,‘他们的追求很高,平常也不会把‘艺术’挂脸上,或者当街玩爆炸艺术……’
所以,现在的边缘港在柯一文眼中好像……还挺正常?
至少他来的时候,没有个“人体艺术”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吓自己一跳,已经算很好了。
柯一文站在临时居住房间内使劲摇了摇头,把心中的那个猜想丢了出去。
不对不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韵生老师之前都说了,七域的乱是骨子的。
深潜者队长在来的路上塞给他的那厚厚一沓组织资料,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奇葩名字,比如午夜兄弟会、蒸汽朋克回收者、微笑面具俱乐部……
柯一文仔细看了看那些组织千奇百怪的“业务范围”及“艺术追求”,足以让他眼花缭乱,头皮发麻。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破败的港口城市,是怎么塞下这么多牛鬼蛇神还不爆炸的?
不过幸好,那些组织和奇葩人物也不用他们这一队去管,他们只需要监视暴君分基地的动向就好。
只可惜,柯一文这“安安静静当好眼睛”的美好愿望。
在他踏上边缘港土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远在二域青冥书院别墅里、那两位极境老师的一通操作,彻底焊死在了名为“进入分基地”的贼船上。
下不来的那种……
同一时间,边缘港不同的角落,其他“眼睛”也已就位。
唐钱力穿着那身灰蓝色的旧工装,正沉默地按照老板“老金”的指示,将一堆沾满油污的废旧齿轮分类丢进不同的铁皮桶里。
林默正试图将几本厚重的旧年鉴放回书架顶层。
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微微下滑,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笨拙地往上推了推,动作间带着几分书呆子的笨拙和病弱者的吃力。
书店老板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坐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用鸡毛掸子拂拭着一尊铜像,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茜正穿着干净的护士服改良外套,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开朗的笑容,跟在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药剂师身后。
“苏茜,把3号柜第三排的b型外伤喷雾和消毒棉签准备好五份,送到1号处置室交给苏医生。”女药剂师语速很快,头也不回地吩咐。
“好的,王老师!”苏茜连忙应声,声音清脆,动作麻利地转身去取药。
她一边动作,一边努力扮演着“有点小迷糊但还算勤快”的实习生角色,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候诊区。
一个手臂上缠着渗血绷带,好像是做工受伤的男人坐在角落,抱着啼哭婴儿的妇人满脸焦急,穿着码头工装、捂着肚子呻吟的工人……暂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目标。
她端着药盘走向处置室,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候诊区传来的任何对话。
时间逐渐到了夜晚,酒吧里客人还算正常,不多不少的那一类型。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烟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环境不错,没有那种很奇怪的凳子或椅子。
场内灯光不断的乱照,照的杨乐眼睛疼,他“啧”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活脱脱一个暴躁青年。
杨乐抱着他那把名为“迷花”的破木吉他,坐在角落一个充当临时小舞台的高脚凳上。
他努力维持着被昭韵生强行“摆正”的持琴姿势,眉头紧锁,一脸“全世界都欠我钱”的不爽表情。
按照“人设”和“糊弄大法”,他开始了表演……
右手拇指极其缓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烦躁,从上到下,扫过六根空弦。
然后又扫了五下,他停下,低头,眉头拧得更紧,手指在琴弦上毫无章法地胡乱拨弄着,嘴里还煞有介事地低声骂骂咧咧:“啧……这破弦……调又跑哪儿去了?……”
活脱脱一个被破琴耽误了才华、暴躁又欠揍的驻唱。
调了调音,柯一文开始弹奏起了这些天学会的几首曲子,没有存货了就悄悄的跑到后台拿乐谱,提前哼好调调再在脑子里过一遍后,就开始了弹奏。
昭韵生没有让他学太高难度的,说是他以后有兴趣了再慢慢学,给他教的都是那些摇滚流行乐的调调,谈个八九不离十然后再唱几句,足够了。
这些乐谱同理,没有太高难度的指法,初学者是可以弹的,估计是一些人提前筛选好了。
柯一文其实弹得还是可以的,没有辜负昭韵生的那句“大部分命星者都学的懂”的话。
只是昭韵生水平高要求也高,他的耳朵已经被他自己养叼了,所以才感觉像魔音绕耳。
木安年听完柯一文的弹奏后,感觉自己好像被自家徒弟暗算了,默默思考了很久,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音乐的那根弦……
吧台后面,一个叼着雪茄、眼神精明的女人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慢悠悠地擦着杯子,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