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函数在x趋于零时的极限,我们可以通过洛必达法则……”
数学老师平稳的讲课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顾溟猛地从课桌上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刚逃离一场噩梦。
不,不是噩梦。是记忆。
废弃观星台的冷风,碎石硌在背部的触感,还有孤觞那冰冷得如同手术刀般的声音,仿佛还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痛?痛就对了,这说明你正在打破身体自我保护的可悲枷锁。灵智的枯竭感?那是你陈旧的容器正在被强行拓宽的征兆!忍住它,享受它!这是蜕变的代价!”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眼前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公式和脑海中那疯狂训练的景象分离开。
但两者却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数学符号仿佛变成了扭曲的能量脉络,函数图像化作了虚源深处不可名状的涌动。
强烈的眩晕感和割裂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干呕出来。
“喂,老顾,你没事吧?”旁边传来刘瑞压低的声音,带着关切,“你这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昨晚做贼去了?”
顾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低声回应:“没事……就是没睡好,做了个……噩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瑞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讲台上讲得投入的老师,凑近了些:“真的假的?你这状态可不像没睡好那么简单。是不是……修行出岔子了?”他指的是顾溟之前提到的“个人修行”。
“可能有点……用力过猛了。”顾溟含糊地应道,避开了刘瑞探究的目光,重新将视线投向黑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桌上划过,灵智近乎本能地微微流转,仿佛随时准备凝聚成卡片。
孤觞教导的那种将渊瞳之力如同尖刀般刺入事物本质、甚至虚源深处的方法,像毒瘾一样诱惑着他,与这平静的校园日常形成了荒诞而尖锐的对比。
他知道,胡尚锋和姜砚知或许已经有所察觉他之前的“修行”并非那么简单,刘瑞的直感也远比看上去敏锐。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夜晚,当城市再次被霓虹点亮,顾溟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处,前往那座荒芜的观星台。
孤觞依旧等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步履略显虚浮的顾溟,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看来,白天的安宁并没有让你忘记这里的滋味。”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顾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到他面前,直接问道:“今天练什么?”
“急躁了?”孤觞挑眉,“不过,我喜欢这种态度,今天,我们玩点更精细的。”
他抬手指向夜空,一只夜枭正无声地滑过黯淡的星空,它的轨迹稳定而优雅。
“看到那只鸟了吗?”孤觞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引导性,“维持你新掌握的那点‘穿刺’的意念,不用多,一丝就好,然后,不要破坏它的飞行,不要惊吓它,只是……轻轻地,用你的视线,干扰它一下,让它偏离原本的轨迹,哪怕只是一寸。”
顾溟瞳孔微缩,这要求比之前阅读岩石、捕捉风痕更加困难。
那需要的是庞大的信息接收和承受能力,而这次,需要的是极其精微的控制力和输出。
在维持【心绪穿刺之视】这种本身就极具侵略性的状态的同时,完成如此精细的操作?
“这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
“没什么不可能。”孤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凝聚你的力量,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忘记消耗,忘记极限,把你的意志,聚焦在那只鸟身上,想象你的目光是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搭在它的翅膀上,然后……拉动它。”
顾溟咬紧牙关,知道争辩无用。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将全部心神沉入灵智之海。
再次睁眼时,瞳孔深处已浮现流转如深渊般的漩涡。
他抬起手,灵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强度奔涌而出,在掌心上方急速凝聚、压缩,一张边缘流转着锐利寒光的卡片瞬间浮现。
正是【心绪穿刺之视】,但此刻它在顾溟近乎自毁式的灵智灌注下剧烈震颤着,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嗡鸣。
“就是现在。”孤觞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
顾溟死死盯着空中那个滑行的黑点,将最后一股决绝的意志,连同近乎枯竭的灵智,狠狠撞入掌心上那张濒临极限的卡片。
砰——!
一声如同冰晶碎裂的清脆鸣响。
几乎在卡片破碎的同一瞬间,顾溟感到双眼仿佛被两道冰冷的钢针贯穿,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血丝瞬间布满眼白。
而那破碎卡片所释放的全部能量与意念,已通过渊瞳,化作一股无形无质、却锐利如尖锥的“视线”,跨越空间,骤然施加在那只夜枭身上。
空中,那只原本平稳滑行的夜枭,身躯猛地一僵,翅膀的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不自然的凝滞,仿佛它的运动神经被瞬间冻结。
紧接着,它的飞行轨迹诡异地、毫无道理地向左侧硬生生偏折了一小段距离,它似乎自己也感到莫名的恐慌,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啼叫,猛烈振翅加速逃离了那片空域。
成功了!
而他本人,则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控制不住的剧烈呕吐,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灵智彻底干涸,浑身脱力,双眼灼痛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孤觞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痛苦蜷缩的顾溟,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之前你说的那个姓胡的那种温吞水、按部就班的方法,十年,练十年也达不到你刚才那一瞬间的效果 力量,从来都不是乞求来的,是掠夺来的,是榨取来的!”
顾溟瘫在地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胸腔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呕吐带来的生理泪水混杂着冷汗,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挪到一段断裂的墙壁边,靠着冰冷的混凝土残骸坐下,仰头望着头顶那片因为光污染而显得有些黯淡的星空。
极度的疲惫和灵智的空乏,让他的意识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眼前的星空开始扭曲、旋转,色彩变得怪诞。
就在这时,一幕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幻象,如同故障的影片般,猛地插入他的脑海。
胡尚锋,他看到了胡尚锋!
背景似乎是一个昏暗、布满管道的地方,胡尚锋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痛心?
他正对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厉声呵斥着什么,而那个背对着顾溟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熟悉的深灰色西装,那慵懒而充满压迫感的站姿……
是孤觞。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激烈的冲突,那股凝练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敌意,即使隔着幻象,也清晰地传递到了顾溟心中。
幻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眼前的星空恢复了原本的黯淡,只有观星台的残骸和夜风的呜咽。
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吗?顾溟无法确定。
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近乎虚脱的身体,踉跄着回到临时的住处,站在洗手间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如纸,布满了疲惫,但最让他感到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原本只是偶尔闪过异芒的渊瞳,此刻即使在正常状态下,眼底深处也仿佛沉淀下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锐利,以及一种……属于孤觞的、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看着镜中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但在这恐惧之中,一股更加强烈的、病态的掌控感与力量带来的快感,却也如同毒藤般悄然蔓延开来。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一丝微弱的灵智流转,一张极其黯淡的【瞥见之视】卡片轮廓在指尖一闪而逝,又迅速溃散。
代价巨大,痛苦铭心。
但他确实……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