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漂浮了许久，才终于抓住了一缕微弱的光。青瑶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织金承尘，鼻尖萦绕着清雅的蘅芜香气。她微微动了动手指，一股仿佛被碾碎重组般的剧痛与虚弱瞬间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大人，您醒了？” 一个略带惊喜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是一名面容清秀、眼神伶俐的宫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正关切地看着她。“您昏迷一天一夜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心神损耗过度，需好生静养。奴婢挽月，是陛下拨来伺候您的。”
蘅芜苑……陛下赏赐……青瑶混沌的脑海逐渐清晰，先蚕坛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重新浮现。混沌凶物、星辰本源、龙气加持、还有……王瑾那癫狂的面容和那枚松动的石钉。
“水……”她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挽月连忙小心地扶起她，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唇边。润了润喉咙，青瑶感觉稍微好了些，这才仔细打量四周。房间陈设雅致，用具精美，远非她之前居住的简陋宫苑可比。窗外庭院幽深，花木繁盛，确是一处静养的好地方。然而，这份“恩宠”之下，却透着无形的束缚。她能感觉到，这蘅芜苑四周，明里暗里多了不少气息，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我昏迷期间，外面……有何动静？”青瑶靠在引枕上，声音依旧虚弱。
挽月垂眸，恭敬回道：“回大人，先蚕坛已被陆大人彻底封锁，正在清查。王公公……王瑾伏诛后，西厂暂时由司礼监几位秉笔太监共同署理，陆大人协办。陛下昨日来看过您一次，见您未醒，吩咐奴婢等好生照料，便回了乾清宫。”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另外……长春宫和坤宁宫，都派人送来过补品。”
长春宫是贵妃孙玉娆，坤宁宫……那个“假皇后”虽已灰飞烟灭，但真正的皇后张氏下落不明，如今坤宁宫是谁在主事？送补品是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青瑶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想再歇息片刻。”
“是，大人若有吩咐，随时唤奴婢。”挽月行礼后退了出去，举止规矩，挑不出错处，但那份过于标准的恭谨，反而让青瑶心生警惕。皇帝派来的人，绝不会简单。
寝殿内恢复安静。青瑶闭上眼，内视自身。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经脉多处受损，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神魂更是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那是强行引动超越自身境界的星辰本源所付出的代价。没有数月静修，恐怕难以恢复。手背上的星辰印记也沉寂下去，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仿佛也陷入了沉睡。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在这次近乎毁灭性的透支后，她发现自己对太阴之力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无需刻意运转功法，便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极其稀薄的月华能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发地渗入她的经脉，滋养着受损之处。这是“星殒之契”带来的另一重好处吗？
她尝试着引导这股微弱的能量，修复着神魂上最细微的一道裂痕。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最细的针线缝合伤口，但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疗伤之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叩击声。
青瑶猛地睁开眼，看向声音来源——窗棂的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卷用蜡封好的、比小指还细的纸卷。
是陆离！他果然有办法避开监视！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窗边，借着整理盆栽的掩护，迅速将纸卷纳入袖中。回到榻上，确认无人窥视后，她才小心地捏碎蜡封，展开纸卷。
上面的字迹依旧是陆离特有的冷硬风格，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王宅密档得手，指向‘冷香阁’。西厂残余异动，疑与宫中秘道有关。‘石钉’已取，内有残阵，可追踪。慎。”
冷香阁！那是位于皇宫西北角的一处废弃宫苑，据说前朝曾是一位宠妃的居所，后因卷入巫蛊案被赐死，便一直荒废，阴气极重，寻常宫人皆不敢靠近。王瑾密档竟然指向那里？“先生”的据点，或者说下一个阴谋的核心，会在冷香阁？
西厂残余果然不甘心，他们在宫中有秘道？这倒不意外，东厂西厂经营多年，有些隐秘通道实属正常。
最让她在意的是最后一句——“石钉已取，内有残阵，可追踪。” 陆离竟然注意到了那枚松动的石钉，并且将其取走了！里面残留的阵法，可以追踪到布阵者，也就是……“先生”的踪迹？！
这无疑是迄今为止，最接近“先生”真身的线索！
心脏因这个发现而剧烈跳动起来，牵动了伤势，让她又是一阵咳嗽。她强压下激动，将纸卷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线索有了，方向明确了，但如何行动？她如今身处“保护”之中，伤势未愈，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陆离那边想必也处于风口浪尖，西厂残余虎视眈眈。
必须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她合理离开蘅芜苑，且不引起怀疑的时机。
接下来的两日，青瑶安心在蘅芜苑“静养”，按时服药，配合太医诊治，对挽月和其他宫人也温和有礼，仿佛真的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荣宠与安宁之中。暗中，她则全力运转《太阴导引诀》，借助那变得敏锐的感知，贪婪地汲取着夜间的太阴星辉，修复着受损的根基。进度虽然缓慢，但神魂上的裂痕确实在一点点弥合，干涸的经脉也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皇帝朱瞻基再未亲自前来，但赏赐却络绎不绝，名贵药材、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彰显着浩荡皇恩，也无声地强调着彼此的界限。青瑶皆恭敬谢恩，坦然受之，未露半分异样。
第三日午后，她正靠在窗边软榻上假寐，感受着体内渐渐汇聚起来的一丝微弱气力，挽月进来禀报：“大人，贵妃娘娘宫里的画眉姐姐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挂念大人身体，特请大人若是方便，明日过宫一叙，尝尝新进贡的雪顶含翠。”
孙玉娆？青瑶心中一动。她在这个时候邀请，是想打探先蚕坛的内情？还是想拉拢她这个新晋的“功臣”？亦或是……与冷香阁有关？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离开蘅芜苑，并且不会立刻引起皇帝过多猜疑的机会！贵妃相邀，于情于理，她都不便拒绝。
“回复画眉姑娘，多谢贵妃娘娘厚爱，臣明日定当准时赴约。”青瑶微笑着应下。
挽月领命而去。
青瑶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眼神渐渐深邃。贵妃的邀请，是意外，还是陆离暗中推动的结果？无论哪种，这趟长春宫之行，她都必须去。或许能从孙玉娆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冷香阁，或者关于宫中秘道的线索。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暗藏的一枚普通玉簪，那是她这两日暗中以恢复的微弱太阴之力温养过的，虽无大用，但在关键时刻，或可起到一丝宁神静气、干扰低级窥探的作用。
山雨欲来风满楼。王瑾虽死，但棋局远未结束。“先生”隐藏在冷香阁的阴影里，西厂的毒蛇在暗处吐信，皇帝的心思深似海，贵妃的意图不明……而她，伤势未愈，身处监视之中，却要执棋入局。
明日，长春宫。
那或许将是另一场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