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侧殿,明昭比嬴政更早醒来。
或者说,她并未真正沉睡深沉。
体内那初步融合的咒与爱的法则,以及那缕无色韵力,让她对周围能量的变化异常敏感。
昨夜嬴政命格重塑引动的磅礴波动,虽被宫殿阵法隔绝大半,但那源于灵魂层面的共鸣与悸动,依旧让她心神难安。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梳洗的动作带着孩童的稚拙,却又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她赤着脚,这是她一点小小的、无人察觉的习惯,仿佛这样能更直接地感受大地的脉动,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轻轻走到了嬴政寝殿的门外。
她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询问。
只是安静地、选择了一个既能感受到殿内气息,又不会打扰到里面之人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晨光透过廊柱,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孤单的身影。
她将小巧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庭院中沾着晨露的草木。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宫人们的恭敬与畏惧,宗室子弟们或好奇或疏离的目光,甚至包括那位威严的秦王……都让她觉得像是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皮影戏。
那些喧嚣、那些情绪,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内心。
唯有母亲明夷夫人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忧伤与无比温柔的眼眸,能让她感到一丝真实的暖意,那是血脉相连的锚点。
而另一个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真正“存在”于此世的,便是殿内那个正在熟睡的人——嬴政。
在他身边,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隔离感会奇异地减弱。
他的坚定,他的专注,他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意志,甚至他承受痛苦时紧抿的唇角,都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她的感知里。
护持他,因为……这是她与这个陌生世界建立起的、为数不多的、真实而坚固的连接。
她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仿佛潜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种归属感何其珍贵。
那些偶尔闪过的、关于另一个光怪陆离世界的破碎画面和陌生词汇,只会加深她对此刻真实的依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她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石雕。
偶尔有宫人轻手轻脚地经过,看到她,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垂下目光,不敢打扰。
他们都隐约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明昭姑娘,对里面的王孙政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当感受到殿内那道熟悉的气息终于从深沉的睡眠转为清醒的平稳,并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强大时,明昭一直微微紧绷的小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
她依旧没有动,只是将脸颊轻轻侧靠在膝盖上,专注地聆听着殿内那象征着新生与强大的韵律,空茫的眼神里,渐渐染上了一丝安心的、细微的光亮。
只要他安好,她这片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浮萍,便似乎有了可以依附的根。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将她和她守护的这片小小的角落,一同笼罩在静谧而柔和的氛围之中。
殿中不知过了多久,嬴政在一片温暖与安宁中缓缓恢复意识,尚未睁眼,便清晰地感觉到——不同了。
一切都不同了。
身体轻盈,神魂澄澈,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万丈枷锁。
体内力量奔流不息,却温顺臣服,那柄暗金色的秩序刃影虽已隐没,但其斩断一切束缚、规定万物的意志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种掌控自身、窥见前路的清晰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寝殿穹顶,但感知中的世界,却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更加清晰,也更加……充满可能。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带着一丝凉意,沁人心脾。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也已不再是昨日的嬴政。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是早已候在一旁的青苗。
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与敬畏,小心翼翼地捧来今日的衣物。
“王孙,您醒了。”
青苗的声音比往日更加轻柔,动作也愈发恭敬。
她熟练地开始为嬴政穿戴繁复的衣袍,指尖偶尔触碰到嬴政的皮肤,能感受到那下面蕴藏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温润而磅礴的生机。
嬴政任由她侍奉,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陈设,感官却已无声无息地蔓延出去,捕捉着承明殿内外细微的动静。
青苗一边为他系紧腰间的玉带,一边轻声禀报。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王孙,明昭女公子……天还未亮时,就在殿外守着了。
也不进来,也不让人通传,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廊下角落里。”
嬴政整理袖口的手指微微一顿。
青苗继续道:“奴婢请她进来等,或是去侧殿用些朝食,她只是摇头,也不说话。看着……让人心疼。”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那是一种了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自然能感知到殿外那道熟悉而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气息。
她守在那里,如同无声的壁垒,仿佛他昨夜经历的那场翻天覆地的蜕变,她都在以她的方式默默陪伴与护持。
“知道了。”
嬴政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周身那无形中散发的、令人心生敬畏的气场,却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
衣冠整理完毕,玄衣纁裳,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虽面容尚带稚嫩,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已初具俯瞰山河的雏形。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步便向殿外走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更多的天光涌了进来,带着雨后清晨的湿润与微凉。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精准地落向了那个角落——
只见明昭抱着膝盖,蜷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赤着的双脚小巧白皙,沾染了些许晨露与尘土。
她似乎有些困倦,小巧的下巴搁在膝头,眼神空茫地望着庭院中摇曳的草叶,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显得孤单而又执拗。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政哥哥。”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空茫的眸子,在接触到嬴政身影的瞬间,骤然亮起,如同投入石子的静谧湖面,漾开了清晰可见的涟漪。
那里面有关切,有探寻,也有些许的安心。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立刻想要站起来,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嬴政已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并未直接搀扶,而是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部,助她站稳。
四目相对。
嬴政看着她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特殊的法则之力——
那份守护他的“咒与爱”,以及那缕纯净的无色韵力,都在微微共鸣着,仿佛在为他此刻的新生而欢欣。
“我没事,昭昭。”
嬴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
“一切都很好。”
明昭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小脸,仔细地、认真地看着他。
从他的眉宇,到他的眼神,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在感知他体内那截然不同的、更加强大而有序的力量波动。
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紧绷的小肩膀彻底放松下来,猛的抱住比她高上一大截的嬴政,“哇”的一声哭出来。
“政哥哥,我昨天好害怕…好害怕呀!”
明昭眼泪哗哗的流,将嬴政的衣裳弄得皱巴巴的。
“政哥哥,你不许有事!”
嬴政脸上稳重的神情一下子就保持不住了,心里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暖暖的。
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湿润一片,抬手摸摸明昭的发顶,安抚道:“好了,都过去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也对,政哥哥摆脱了调包术的影响,也就是说没有了生命危险。”
明昭想到这里就不哭了,放开嬴政,声音还是有些哽咽:“那政哥哥,下次还是要找我才行。”
“好,青苗准备了吃食,你去把鞋子穿上,先去吃点,我去换一身。“嬴政转身走回寝殿。
明昭看着嬴政的背影,只得心虚的回侧殿穿鞋子。
等嬴政收拾好出来就看见明昭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她正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吃食,小鼻子还时不时抽动两下,嗅着食物的香气。
嬴政走到桌旁坐下,明昭立刻眼睛一亮,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嬴政面前。
“政哥哥,你尝尝,可好吃啦。”
嬴政嘴角微微上扬,接过点心咬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