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正那套分区落户,凭证通行的理论方案,刚开始推行时,效果出奇的好。当然,接着推广下去,问题就来了。
她先是领着一众幽冥宗弟子奋战几日,利利索索的把无渡涯西北角那片原本荒废的溶洞迅速清理出来,然后立马给挂上了碧波坊的牌匾。
一切准备就绪后,人也到的差不多了。
第一批通过秘密渠道转移过来的碧波城民众,大多是凌家的核心附庸和精锐子弟,他们大多纪律性较强,拿着新发的暂住符牌,每一个都按部就班地入住规划好的区域。一切都井井有条。
这让云清正一度觉得,管理数万人的迁移安置也不过如此,无非是把布置大型阵法的精细劲儿放大个几百倍嘛。
直到……真正的大规模迁移开始。
随着时间推移和外界压力增大,转移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成分也越来越复杂。
有商贾,有匠人,普通农户,低阶散修……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这问题开始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噗噗噗往外冒。
先是资源分配的问题。
幽冥宗拨付的物资毕竟有限,虽然云清正已经很极力公平的调配,但总有人觉得自家分少了,别家分多了。
几个自诩有些声望的碧波城老修士,带着一帮人堵在“互助司”门口,吵吵嚷嚷,唾沫横飞。
“凭什么他们东区能领到新被褥,我们西区就只能用旧的?”
“就是!灵石补给也差了一成!这不公平!”
“云姑娘,你得给我们个说法!”
几个老东西甚至推推搡搡,险些要动起手来。
凌风试图上前讲道理,结果这个“少主”的身份现下民众都不认了,他被激动的民众推搡得连连后退,直接就挤了出去。
凌霜急得直喊,但是也没人听她的,她的法术也总不能对着自己人用吧。
云清正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情绪激动的人群,手心也开始冒汗。
她无奈的拿起记录物资分配的玉简,声音清晰地念出每一笔出入,精确到每一块灵石,每一斤灵谷。
然后,她指着溶洞顶部那些发光矿石和正在布设的聚灵阵道:
“诸位,你们看清楚。此地并非碧波城,无渡涯无阳光雨露,一切用度,皆需幽冥宗来供给,或靠阵法转化。每一份资源,来之不易。东区领新被褥,是因他们居住区阴湿最重,旧被褥已发霉。灵石差额,是因西区地下有一条微弱阴脉,可辅助修炼,故而补给略减,以求总体平衡之道。”
她有点无语的看着那几个带头的老修士:“若哪位前辈觉得账目不清,或分配不公允,可随时来查看。但若有人再无事生非,煽动闹事,扰乱此地秩序……幽冥宗的规矩,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
她语气平和,但是充满了官僚风格。同时抬出了幽冥宗这块招牌。
那几个老修士脸色变了几变,看着云清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抱着手臂还一脸冷意的几名幽冥宗执事,气势顿时矮了十截,嘟嘟囔囔着散了。
呼……
跟李老头学的算账本事没白费。
她决定下次得让裴玦找几个看起来更凶神恶煞的执事来站岗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碧波城的人和幽冥宗原住民之间也摩擦不断。
幽冥宗修士习惯了阴森寂静的氛围,毕竟人家自古以来就喜欢这样的环境。他们嫌碧波城的人太吵,小孩哭闹,鸡飞狗跳。
真的有人偷偷带了灵禽灵兽进来,这里也分不清白天黑天,那些鸡就整天整天的叫。
碧波城的人则觉得幽冥宗的人个个阴沉沉的,凶神恶煞,不好打交道,还嫌弃他们带来的生气扰了清净。每每都要爆发一次争吵。
最近一次,几个碧波城的半大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闹,冒冒失失撞翻了一个幽冥宗老婆婆摆卖幽魂草的小摊。
这老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气得用晦涩的幽冥方言大骂一顿,孩子们听不懂,吓得哇哇哭。
双方家属闻讯赶来,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成斗殴。
凌霜赶紧上前劝解,柔声细语,但效果甚微,换了个地方就不好使,人家看在她的面子上顶多不打她。
凌风想拉开双方,又被情绪激动的人群挤在外头了。
云清正赶到时,觉得一个脑袋三个大。
她先扶起老婆婆,用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方言道歉,承诺给她赔偿。
然后,她蹲下身,对那几个吓坏的孩子说:“这里和碧波城不一样,你们也要守这里的规矩。跑太快,会撞到人,也会撞到……看不见的东西哦。”
她故意压低声音,配上幽冥宗特有的环境,孩子们顿时吓得小脸煞白,连连点头。
接着,她站起身,对双方家属说:“大家以后都要患难与共,休养生息。既是邻居,当互相体谅。孩子们顽皮,已知道错了。婆婆的损失,由我们互助司双倍赔偿。但若再有人借此生事,无论是谁,一律按扰乱坊市秩序论处,逐出无渡涯!”
她软硬兼施,既给了台阶,又划下红线,总算把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事后,她干脆在碧波坊划出一块专门的“嬉闹区”给孩子们玩,并连续组织了几次“幽冥-碧波文化交流会”。
主要是让碧波城的人了解幽冥宗习俗,让幽冥宗的人尝尝碧波城点心啥的,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总算勉强维持住了表面和平。两方矛盾也见少,生活也过得去了。
凌风负责对外联络和安保巡逻,凌霜则发挥亲和力,主要负责安抚妇孺和医疗救助。
三人配合日渐默契。云清正在处理这些鸡毛蒜皮和突发危机中,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书卷气,眼神越发沉稳,手段也越发老练。
她发现,管理人心,有时候比破解上古大阵还要耗神呢。
就在碧波坊勉强步入正轨,云清正觉得自己快被磨掉一层皮的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
青岚宗天枢掌门,于闭关中身死道消,死因不明。
消息传到无渡涯时,云清正正在核对下一批物资清单。
她拿着传讯玉简,手抖了一下,玉简差点砸在地上。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狠狠揪了一把。那不是为一个陌生人的死,而是为一种无力挽回的宿命感,也为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她来不及悲痛,甚至来不及细想,立刻找到凌霜:“凌师姐!消息你知道了吗?立刻传讯给凌城主,什么都别管了,弃城!所有人,立刻、全部撤入无渡涯!要尽快!”
凌霜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转身就去安排。
当今,卫长风上位实现权力的第一步,必然是拿碧波城这个叛徒来开刀,杀鸡儆猴。
他现在肯定正马不停蹄地带着自己积攒的势力杀向碧波城。
“我们要来个调虎离山。”
云清正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找到正在与裴玦商议防卫的墨规和凌风道:“卫长风扑向碧波城,发现只剩一座空城,必然恼羞成怒。但他短时间内绝不敢擅闯无渡涯。这会给我们争取到很宝贵的时间。”
“下一步?”墨规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到她的想法。
“去寒镜天宫,找洛倾漪。”云清正语气斩钉截铁,“卫长风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太阴绫,洛倾漪铁定是不归顺仙盟的主,必然是他下一步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提醒她,提醒寒镜天宫,并争取到她们宫主的联盟,不能让他再轻易得手了。”
计划定下,各位行动也迅捷无比。
凌沧海接到消息,也来不及哭了,当机立断,启动最后预案,碧波城剩余民众在精锐掩护下,通过早已准备好的秘密通道大规模向无渡涯转移。
而墨规也迅速准备好能用上的东西,带着几人悄然离开幽冥宗,乘坐经过伪装的急速飞舟,朝着北地寒镜天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幽冥宗他全然交给了凌沧海管理,虽然他觉得凌沧海暂时没心思。但是有城主坐镇,民众服从性还是极高的。
幽冥宗那边的话,还有他三叔公呢。怎么着也能挺些时日。
飞舟上,云清正回头望向无渡涯的方向,那里,正接纳着数万背井离乡的民众。
而前方,是未知的北地风雪和更狡猾的敌人。
云清正觉得他们一行人好像一个救火队,刚扑灭碧波坊的小火星,又得赶去寒镜天宫防止煤气罐爆炸了。
这重生后的日子,真是片刻不得闲。
不过,看着身边这几个同伴,她心里反倒踏实了些。至少,这次不是一个人了。
飞舟划破云层,将暂时的安稳抛在身后,义无反顾地扎向那片冰天雪地。新的征程,始于一座空城,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抢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