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
裴玦吼了一嗓子,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药瓶,苏望晴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更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要他说,这死女人哭的好听一点还好,这呜哇呜哇的没完没了。
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
云清正趴在那里气息微弱,后背那该死的灰白色还在顽固地向前爬,像是一块不断扩大的丑陋苔藓。
他看着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再好的灵丹妙药也得静心调配,旁边有个一直哭的,这还怎么救人?
苏望晴被他一吼,哭声噎了一下,随即又忍不住,眼泪掉得更凶。
她看着云清正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愧疚、后怕、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这人要是真死了……她不敢想下去。
此刻的云清正,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深海。
四周是扭曲的光影,耳边还有模糊的呓语。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一个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山坡上,阳光暖洋洋的。
一个面容模糊却让她感到莫名亲切的少年笑着递给她一颗果子,那果子红彤彤的,看着就甜。
她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刚想接过果子往嘴里面塞。
可下一秒,那少年的脸突然变成了卫长风,眼神阴冷,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手里的果子也变成了一颗颗圆滚滚、剥了壳的白水煮蛋。
“吃啊,”
卫长风恶意地催促着她,把鸡蛋狠狠塞进她嘴里。
“吃了就不疼了,快吃!”
她不想吃,喉咙干得发紧,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被人捏着下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塞鸡蛋。
那鸡蛋又干又噎,堵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她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只能徒劳地翻着白眼。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鸡蛋活活噎死了。
在她绝望挣扎时,又感觉一股清凉带着月桂清香的鸡蛋忽然涌入喉咙。
这个鸡蛋的感觉舒服极了,瞬间化解了喉咙的干涸梗塞,连带着后背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眼前的‘卫长风’和漫天乱飞的坏鸡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冰蓝色光晕。
光晕中,似乎有一条柔软丝带般的虚影在轻轻飘荡。
云清正想伸手去抓,结果抓了个空。
那条绫带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抚过她的额头,轻飘飘的盖在她身上。
极寒深处,或藏生机。
刚不可久,柔方能守。
冰火相激,方见真章。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绫带消失了,云清正猛地咳嗽起来,呛出了几口带着药味的浊气,悠悠睁开了眼睛。
后背的伤口依然剧痛,那石化蔓延的感觉也还在,但速度似乎慢了下来,而且体内多了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药力,正在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甚至隐隐推动着她的修为壁垒。
“她醒了!”
裴玦惊喜地叫出声。
苏望晴立刻止住哭声,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委委屈屈的趴上来问她:“你……你感觉怎么样?”
她刚才情急之下,把自己压箱底的保命灵丹“凝露丸”给云清正喂了下去。
这丹药乃是弦月瑶池秘宝,乃是取日月精髓凝露混合数十种珍稀灵草炼制,不仅能解百毒、愈重伤,稳固神魂,对修为也大有裨益,她自己也只有这么一颗,平时舍不得用。
要说凝露可真是个好东西,天地太阴之精华凝实为癸,则是云霜雪露。
而这露,便是最阴纯的灵气之一,又吸收草木精华,不同的灵草灵药灵花凝结的露水作用就更不一样了,像弦月瑶池这样灵气氤氲的地方,珍惜草药更是数不胜数,动辄就是百年千年起步,甚至有专人看着在特定的节气里收集,制成这一颗丹药可是废老劲了……
此刻见云清正醒来,苏望晴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但嘴上却不饶人:“你别误会!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还我材料和给我师妹磕头认错!”
云清正现在没力气跟她斗嘴。
她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又回想起刚才那个荒诞却似乎有所指的梦境,尤其是那霜华绫和“冰火相激”的念头。
“有没有……有没有那种吃了能让御火术威力暴增的丹药?快点!”
裴玦吓了一跳,还惊讶于身前这个重伤昏迷刚刚转醒的女人哪来这么大力气。
这丹药真的有这么神?那回头他可得去套点配方。
“有,有着呢!你等我翻翻……”
裴玦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在自己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很快掏出一个赤红色的小玉瓶。
“这是烈阳丹,吃了能短时间内极大强化火系法术威力,就是药性猛,副作用也大,容易损伤经脉……姑奶奶你悠着点,一颗就够了!”
裴玦千叮咛万嘱咐,简直是求着她。
云清正哪里管那么多,一把抢过玉瓶,直接倒出三颗赤红如火的丹药,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嘴里。
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了几块烧红的炭火,灼热的药力瞬间炸开,冲向四肢百骸的经络中,烧得她胀痛,连同皮肤都隐隐发红。
幸亏是刚刚这个古怪的梦给她点启发,不然她也怎么都意识不到霜华绫这种神器能这样用。
寻常的灵力根本无法唤醒这等神物,唯有本质的至寒之力,或许才能引动其一丝威能。
而玉女诀后续层数,正是通往这至寒之力的途径。
求生欲与一股狠劲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不再去管什么循序渐进,什么根基稳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突破!
强行突破玉女诀的更高层次。
但她刚服用了那些相冲的丹药,药力开始四散冲击,让她神识都难以清明,连连发昏。
靠,吃多了,但是不吃多点也没效果啊!
她一狠下心,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着濒临涣散的神志,稳住身形,开始结印。
云清正显然是有了思路,准备将这股丹药的火灵送进玉女诀运行的路径里面。
以火催冰,逆冲关隘。
她身上原本交织的冰蓝与赤红光芒突然一变,那抹赤色迅速被压制,更加纯粹的蓝色灵光冲天而起,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空气中水汽瞬间凝结成冰晶簌簌落下,周围的地面甚至覆盖上了一层的白霜。
玉女诀第四层,成功突破。
但这股势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还在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向着第五层发起冲击。
她要知道这丹药劲儿这么大就吃个一两粒算了。
失策啊失策……
“云清正!你停下!”
墨规一直分神留意着她,见此情景他心脏都要不跳了。
这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每次都仗着自己的好运气胡作非为!
他挥剑荡开石魔的一次捶击,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再也无法掩饰的恐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强行突破功法反噬会要了你的命!”
“别吵!我有办法,你稳住它!”
云清正冲墨规喊。
“你有个屁!你给我下来!”
听起来墨规是真的很生气了。
“云清正!你以为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你说生就生说死就死!?你从来都不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吗!……”
墨规再次躲开石魔狠命捶下来的一击,他竟然要飞身过来拉云清正。
“你休想这样!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几句话是墨规吼出来的,但说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料想的霸道意思。
什么隐藏修为,什么引人注目,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正在用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搏命,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云清正却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或者说听见了也无暇理会。
她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种冰火交织,破而后立的极端痛苦与奇异感悟中,向着那遥不可及的第五层壁垒,发起了最后冲击。
她后背那缓慢蔓延的石化痕迹,在这冰火双重力量的冲击下,竟然停止了蔓延,开始渐渐愈合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堪称诡异混合的气息,纷纷侧目。
就连正在与石魔缠斗的黄也,都忍不住瞥了一眼。
这种时候临阵突破?
“想活命,就都别藏私了!所有人随我布阵!……”
她强撑着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晃。
阵旗是用不了了,但是一个合格的阵法师绝不能被区区阵旗绊住脚。难不成没有阵旗就不布阵了吗?
云清正迅速将目光投向了周围散落的岩石块。
这是些好东西,这些石头硬度极高,不酥不脆,土属性的媒介稳定性也很好。
最主要的是,用这些布阵,不会太显眼,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困住石魔。
像这种六级妖兽也已经具备了神识,阵旗太显眼了,难怪一出就被它发现,才用罡风毁了她的宝贝。
云清正唤出那枚黑短剑,用灵力引导其迅速在一块块岩石上刻画起来。
那些符文古怪而急促,一半散发着炽热躁动,一半流转着冰冷死寂。
须臾间,地上已经刻好一小堆鸳鸯符文石,一半红一半蓝。
她低喝一声,将刻画好的岩石按照特定方位用灵力推送出去。
这些临时充作阵基的岩石精准地落入预定位置,虽然简陋,但在她冰火双重灵力的疯狂灌注下,一个比之前小五行困杀阵更加危险的阵法轮廓开始在地面上隐隐浮现。
原理简单粗暴,先以丙火之力化为牢笼,极热灼烧,困敌于内,再引癸水之精,化为极寒冰爆,由内而外,彻底摧毁。
“苏望晴!”
云清正没空转过头去看她在哪。
“你的箭,等我信号,射它的瞳孔!那是它力量核心!往中间扎!”
苏望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
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听她指挥了?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她也看出云清正这拼命架势和那诡异阵法或许真是唯一生机。
她立刻挽弓搭箭,金色灵力凝聚,死死锁定石魔那不断转动且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竖瞳。
“等着吧独眼小宝。老娘一会就送你上西天……!”
“墨规!”
云清正又喊。
“为苏望晴创造机会!”
墨规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剑势一变,不再与石魔硬碰硬,而是化作一道道黑色流光,专门袭扰石魔那只受创的胳膊关节,逼得它不断挥臂格挡,侧面恰好能露出胸腹和头部的空当。
裴玦也鼓起勇气,掏出各种增益、恢复灵力的丹药,看准时机就往墨规和黄也那边扔,也不管他们接不接得住。
他甚至又配了一包强效的迷魂散,瞅准机会撒向石魔的面门,虽然效果甚微,但总能干扰一下它的视线。
“吼——卡,咔咔……”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玦的药太难闻,居然真的把这石魔呛的够呛。
“打它打它!它鼻炎犯了!”
裴玦高兴的连连拍手,现在也不怕黑了。
黄也此刻心情却有些沉重。
他一开始凭借煞元术吸纳土煞之气,确实感觉实力暴涨,甚至触摸到了金丹门槛。
但随着石魔被彻底激怒,他吸纳得越多,越觉得心神不宁,体内煞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几次攻击都险些被石魔抓住破绽。
他开始怀疑,这种依靠吞噬外力、尤其是这种充满负面意志的能量来提升的道路,是否真的稳妥?
但现在箭在弦上,他也只能咬牙坚持,将那股躁动的煞气狠狠轰向石魔的下盘,试图将其绊倒。
一时间,在这昏暗的地下石窟中,原本互相敌对的几方,为了共同的生存,被迫形成了一个脆弱而奇特的临时同盟。
攻击如同疾风骤雨般落在石魔身上,虽然依旧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却成功地吸引了它大部分的注意力,为云清正那尚未完成的阵法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云清正忍着痛,将最后一块岩石打入阵眼。
阵法嗡鸣一声,极热与极寒的气息开始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剧烈冲突,酝酿。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