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汁的咸香恰到好处。没有掩盖麦香，反而将其衬托得更为明显。
热汤顺着食道滑下，一股扎实的暖意便以此为圆心，不疾不徐地向四肢百骸扩散。
像是冬日里缓缓注入冰湖的暖流，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就在这片由食物构成的短暂安宁中。
一旁的老旧收音机里，甜美的甚至有些矫饰的女声，正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起今天的内容：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一次有幸连接到了来自首都圈的的经济发展专家，佐藤教授，
请您来为我们聊聊，即将在野彦街及后山附近动工的健康乐园会为琦玉带来怎样的发展呢？”
“主持人好，各位听众晚上好。
这个健康乐园项目在我看来是一个极具前瞻性的规划。
不同于传统的乐园，它是一个集生态疗愈、户外运动与健康生活于一体的综合性园区，或者说是综合性度假区。
而且将健康乐园选址定在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管是野彦街，还是后山，它们都是属于城市扩张初期，最早一批由村庄拆迁后建成的区域。”
经济专家佐藤的语调平和，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坦白来讲，从城市规划的角度看，那里已经严重滞后于城市发展的步伐。
建筑老旧，基础设施不完善，居民流失严重，几乎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可以说那里的存在本身，就对当下城市发展已构成不利影响，说的难听点，也可以说是一种静默的负担。”
虽说这只是一个收音机，看不到里面佐藤的表情。
但在凯想来，这位专家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很轻蔑的。
在这些专家眼中。
若一片土地无法被折算成冰冷的数字。
那么即使它风景如画，承载着民众深厚的热爱，也如同碍眼的垃圾，一文不值。
声音在继续。
当聊到即将到来的建设时，佐藤变得热情起来。
“因此，拆除这些早已完成历史使命的“腐朽”部分，不仅不会造成阻碍，反而是一种必要的城市新陈代谢。
这就像给一片贫瘠的土地重新施肥，将为城市播下健康的种子。”
“健康乐园的寓意便在此。
它赋予了这片土地第二次生命。
让它能荣幸的从旧时代遗忘的角落，蜕变为一个全新的，即将充满活力与健康气息的城市新地标。”
声音慷慨激昂，听得女主持连连拍手，女主持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谈起了最近的都市怪闻。
“据说，在野彦街附近有吃人的妖怪奥比克出现，您觉得它会干扰到此次的动工吗？”
“呵呵，你也说了是据说，这充其量只是一条街道旧日的怪谈，就算它真实存在，它也无法阻挠此次的行动。
它的结局只会和那些腐朽的建筑一起，垃圾桶将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那么，离动工日期还有一个月，让我们预祝此次开工大吉大利。”
“动工”这几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咒语，骤然打破了摊档的平静。
凯敏锐地观察到，原本在操作台前忙碌的奥比克，在听到动工时，那原本沉稳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无法掩饰的凝滞。
正欲抓起一把面条的手捏紧，攥着拳头在案板上方悬停了或许不足半秒，流畅的动作旋即恢复，仿佛只是片刻的走神。
待一碗饮尽口腔中并无半分多余的咸腻或口干，只留下纯净的暖意和一段悠长的，令人回味的余韵。
“很好吃。”
凯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又问，“多少钱？”
正在收拾灶台的奥比克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只是背对着凯，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回了一句：
“不要钱。”
“不要钱？”
奥比克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道，言语间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
“对，不要钱。
最近被奥比克的传说闹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您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我要收摊了，所以不算您钱，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奥比克转过身来，但视线却刻意回避凯的对视，言语间那份语焉不详的模糊感，以及他的表情，更让他那番话漏洞百出。
“如果我一定要给呢？”凯身体微微前倾，“而且你不知道吗？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还是算了吧。”
无形的压力袭来，奥比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干笑，语气软化了少许，却依旧带着伪装：
“那……那当然更好，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诚惠，550円。”
话音刚落，凯的手指夹起一张绿色的卡片，轻轻推到奥比克面前的台面上。
奥比克擦拭碗底的手，骤然停下。
他的眼神在那张卡片上一掠而过。
瞳孔如同被针扎般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挤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带着几分市侩与困惑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个不明所以的面摊摊主：
“客人，您这是……？一碗面的价值再怎么着也不是一张卡片能比的。
小孩子或许会喜欢您的卡片，您去别处玩吧，面我都说免费了，当我请您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奥比克笑得很开心。
欲盖弥彰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加快，收拾碗筷的声响也密集起来，只想尽快收摊。
凯没有阻止他，也没有看他。
没有理会他这份急于送客或者说是急于溜走的姿态。
凯的目光越过奥比克的光头，投向远处那片被夜色吞噬的街道及更远处的后山，目光悠远。
“我在这街道上看到了曾经的村庄，不知是现在的城镇更好，还是以前的村庄更好？”
村庄！！！
“啪嗒。”
奥比克手中正在擦拭的碗，滑落进水桶里。
凯的话像是激活了他，使他整个人仿佛被定格，那副匆忙收摊的架势荡然无存。
他猛地转过头，之前所有的伪装，躲闪在这一刻被他自己击得粉碎。
那双躲避凯视线的眸子，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当然是村庄更好！”他手指向一个方向，“看啊，以前村子的了望台就在那里，那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在它的对面是莲藕池，夏天荷叶能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绿色的浪哗啦啦的响。
等天黑透了，那才叫热闹！青蛙的叫声，草丛里的虫鸣，混在一起，比城里任何音乐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