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居内的时间,仿佛在他阖上眼的瞬间彻底凝固。那一声更漏的滴答,如同最后的判决,敲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我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头抵着他已然失去所有温度的手背,泪水无声地奔涌,浸湿了他微凉的皮肤,却再也暖不回一丝生机。世界在我周围坍缩,只剩下掌心下这片冰冷的虚无,和胸腔里那片被硬生生剜去血肉后、灌满寒风的空洞。
明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踉跄一步,跪倒在床前,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随即重重叩下头去,额头触地,再抬不起来。静姝的哭声则猛地爆发出来,尖锐而破碎,她扑到床沿,紧紧抓住父亲另一只垂落的手,一遍遍哭喊着“爹爹”,声音凄厉,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
下人们的啜泣声在门外低低响起,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去准备后续的一应事宜。福伯老泪纵横,却强撑着指挥若定,只是那佝偻的背影,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屋内乱作一团,又死寂得可怕。
只有我,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那样清晰,又那样遥远。这最后的嘱托,像是最甜蜜的诅咒,将我的心捆缚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地老天荒。我感觉有人轻轻扶住了我的肩膀,是明远。他双眼红肿,声音沙哑哽咽:“母亲……父亲……已经仙去了……您……节哀……”
节哀?
我缓缓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床上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容颜。他神态安详,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释然的弧度,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无需再醒来的美梦。可我知道,不是的。那双会对我露出无奈纵容、会因孩子们而漾开暖意、会在深夜里凝视我许下“细水长流”承诺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那个为我撑起一片天空,许我肆意妄为,带我踏遍山河,与我共享荣耀也共度风雨的男人,真的走了。
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麻木的堤坝,瞬间将我吞没。我猛地抽回手,捂住了嘴,却堵不住那从喉咙深处涌上的、撕心裂肺的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娘亲!”静姝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母女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充斥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显得如此无助而绝望。
明远也跪行过来,抱住了我们。一家三口,围在已然冰冷的床榻前,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这无法承受的失去。
他走了。
带着对江山社稷最后的了然,带着对儿女前程的期许与放心,更带着……对我,那浓得化不开、直至生命尽头也未曾消减半分的不舍。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屋檐和庭院,像是苍天也在为他落泪,为这传奇一生的落幕,奏响悲凉的挽歌。
府中上下,很快挂起了白幡,点燃了长明灯。沉重的丧钟声,一声接一声,从侯府传出,回荡在整个京城上空,向世人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我,在他的床榻前,在他残留的、冰冷的气息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也仿佛被抽走了半条性命。
他走了,带着对我的不舍。
而我,被留在了没有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