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没有重量,没有边界,仿佛漂浮在宇宙最初的混沌之中。时间的刻度失去了意义,空间的方位模糊不清。然而,在这片无垠的静谧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方向感在牵引着我,向着某个光亮的源头缓缓靠近。
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化为柔和的白芒。雾气氤氲,流转不定。我“站”在那里,或者说,我的“意识”凝聚在那里,有些茫然地四顾。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应该在江南小院的躺椅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吗?
雾气缓缓散开,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桃花林。
正值盛放时节,千万树桃花云蒸霞蔚,烂漫如锦,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如同柔软的织毯。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沁人心脾。
而就在那桃花林深处,一株开得最是繁茂的花树下,立着一个身影。
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如松,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我却能无比确定地认出他。
是他。
萧衍。
仿佛感应到我的注视,他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在他身上倒流了。
那不再是病榻上憔悴苍老的容颜,也不是晚年时鬓发如霜的模样。他看起来,约莫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我们故事开始不久,他权柄在握、锋芒最盛的时候。眉眼深邃锐利,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冷硬而流畅。只是,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风云、令人不敢逼视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审视,没有算计,没有杀伐之气,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月下深海般的温柔,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后是漫天纷飞的桃花雨,周身却仿佛自带一种隔绝喧嚣的宁静气场。他看着我,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朝我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是我记忆中最熟悉、最安心的模样。
没有言语,无需言语。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思念,所有跨越生死的牵绊,都在这一眼对视中,汹涌而至,又归于平静。
我向他走去,脚步轻盈,踏着满地的落花,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我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凝视着我,目光细细描摹过我的眉眼,仿佛要将这重逢的一刻,永恒镌刻。
“知知。”他低声唤我,声音不再是病中的沙哑虚弱,而是我记忆里那低沉悦耳、带着独特磁性的嗓音,此刻更是浸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与难以言喻的深情。
“我来了。”我仰头看着他,笑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这一次,没有让你等太久吧?”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那动作,与当年在病榻前为我拭泪时一般无二,只是指尖带着温热的生命力。
“不久。”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他的掌心,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瞬间传递过来,“只要你来,多久都不算久。”
我们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牵起我的手,转身,并肩走入那无边的桃花林深处。花瓣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我们的肩头,发上,像是天地为我们洒下的祝福。
没有回顾来路,不再追问归途。
梦里,他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威严,冷峻,却独独对我,露出了最柔软的内心。
而这一次,在我们的梦里,在我们的彼岸,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桃花雨落,时光驻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次,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