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偷工减料的裂痕
产业园工地的钢筋像排瘦骨嶙峋的肋骨，戳在黄土地上。林辰踩着没铺好的碎石路往里走，鞋跟碾过块松动的混凝土块，那东西“咔嚓”一声碎成渣，粉末沾在鞋底，像层没烧透的灰烬。
开工才一个月，现场已经乱得像被台风扫过。搅拌机旁堆着小山似的袋装水泥，包装袋上印着“32.5级”——按图纸要求，主体结构必须用42.5级，这种低标号水泥只能用来砌围墙。几个工人蹲在阴影里抽烟，看到林辰过来，慌忙把烟蒂摁在脚下的沙堆里，沙粒被烫得“滋滋”响。
“王海涛呢？”林辰的声音被风卷着，撞在未完工的围墙上，弹回来时带了点回音。
一个戴安全帽的工头支支吾吾：“王总……在办公室喝茶。”
林辰没往办公室走，径直走向刚浇筑完的地基。模板还没拆，露出的混凝土表面坑坑洼洼，像块发面失败的馒头。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把折叠刀——是父亲给他的，刀刃上还刻着个“林”字——用力往混凝土里戳，刀尖没费劲就扎进去两厘米，拔出来时，带出的碎屑用手指一捻就成了粉。
“这就是你们打的地基？”林辰的声音发颤，不是冷的，是气的。他掏出手机，翻出施工标准图纸，“要求c30混凝土，你们用的是什么？c20都达不到！这种强度，过两年就得开裂，你们是拿人命开玩笑！”
工人们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风卷着沙砾打在他们脸上，像在替谁抽耳光。林辰站起身，看到王海涛慢悠悠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嘴里叼着烟，手里把玩着个新的紫砂杯。
“林部长怎么亲自来了？”王海涛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到地基上空，散成一股呛人的味，“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说这月进度超额完成了。”
“超额完成？”林辰指着脚下的混凝土，“用劣质材料堆出来的进度，你也敢说出口？”他把折叠刀扔到王海涛脚下，“自己看看，这就是你的‘超额完成’！”
王海涛弯腰捡起刀，掂量了两下，嬉皮笑脸地还给林辰：“林部长就是太较真。混凝土差点怎么了？反正外面要贴瓷砖，谁看得出来？省下来的钱，咱们能多盖俩活动板房，不挺好？”
“挺好？”林辰指着工地入口的横幅，红底白字写着“安全生产，质量第一”，阳光照在上面，刺得人眼睛疼，“你把‘质量第一’当擦屁股纸？王海涛我告诉你，今天这工必须停，所有不合格的地基全部返工，否则我立刻上报省厅！”
王海涛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返工？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我资金链本来就紧，你这么一折腾，项目黄了谁负责？”
“我负责。”林辰盯着他的眼睛，“但你要是敢继续用这种材料施工，出了问题，你十条命都不够赔。”他掏出手机，给财政局打电话，“喂，我是林辰，文化产业园的工程款，这个月先扣20%，等第三方检测合格了再拨付。对，立刻执行。”
王海涛急了，扑上来想抢手机：“你疯了？扣钱？我跟你拼了！”被林辰躲开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刘斌！刘主任！你快来！林辰疯了，他要毁了项目！”
电话接通后，王海涛对着听筒吼了半天，挂了电话恶狠狠地瞪着林辰：“你等着！刘主任马上过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林辰没理他，转身对跟来的监理说：“现在就检测，所有已浇筑的混凝土、进场的钢筋，全部抽样送检，结果半小时内给我。”监理点点头，手却在发抖——他知道，这是在跟王海涛背后的人叫板。
等待检测结果的半小时，像过了半年。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安全生产”的横幅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在哭。林辰站在地基旁，看着那些劣质混凝土，突然想起父亲盖房子时的样子——老人总是蹲在刚浇筑的地基前，用手指按按水泥的硬度，说“要等它彻底干透，像石头一样硬，才能往上盖”。
手机响了，是刘斌。林辰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劈头盖脸的骂声：
“林辰你是不是有病？王总招你惹你了？扣工程款？你知道他现在多困难吗？我好不容易才帮他融到一笔钱，你这一折腾，人家投资方要撤资！”
“他用劣质材料，我凭什么不能扣？”林辰的声音很平静。
“材料差点怎么了？先把楼盖起来再说！”刘斌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以为项目黄了对你有好处？赵部长会怎么看你？你想让他在省里抬不起头吗？我告诉你，马上让王总复工，质量的事后面再说，出了问题我担着！”
“你担得起吗？”林辰反问，“这楼要是塌了，砸死的是镜州的老百姓，你刘斌一个电话就能担责任？”
“你……”刘斌被噎得说不出话，喘了半天粗气，“我最后跟你说一遍，立刻复工。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林辰站在风里，握着手机的手冰凉。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得人耳膜疼。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手机又响了，是医院护工打来的：“林部长，你快来！你父亲晕倒了，血压飙到200，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林辰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愤怒和僵持瞬间被恐慌取代。“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老爷子早上散步，走到产业园工地附近，看到那围墙都歪歪扭扭的，说‘这墙要塌’，急得直跺脚，突然就倒了……”护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被送到医院时，还攥着我手说‘别学那些偷工减料的人’……”
林辰没听完就挂了电话，拔腿往工地外跑。王海涛在后面喊：“你跑什么？事情还没解决呢！”他没回头，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氧气管插在鼻子里，胸口微弱地起伏。林辰扑到床边，握住老人枯瘦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抡起斧头劈柴，能握紧刨子做家具，现在却软得像团棉花。
“爸，我来了。”林辰的声音哽咽着，“您别吓我，我错了，我不该妥协，不该让那种人盖楼……”
父亲的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向林辰，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的手突然用力，攥住林辰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刻进他的骨头里。
“别……学……他们……”老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要……盖……结实的……”
林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父亲的手背上。“我知道，爸，我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返工，一定盖结实的楼，您放心……”
护工端着药进来，说医生让家属去办公室一趟。林辰依依不舍地松开父亲的手，刚走到病房门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监理打来的，声音带着惊慌：
“林部长，市纪委的人来了！就在工地，拿着相机拍那些劣质材料，说有人举报项目存在严重质量问题，要全面调查！”
林辰的脚步顿住了。走廊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角，像面摇摇欲坠的旗子。他不知道是谁举报的——是那些被挤走的本土企业？是看不惯王海涛的张涛？还是某个藏在暗处的人，想借这件事把他也拖下水？
父亲在病房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像是在提醒他什么。林辰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机，转身往病房外走。无论是谁举报的，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必须用最坚硬的东西去填补。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他回头看了眼病房里的父亲，老人似乎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皱着，像在担忧那堵还没塌的劣质围墙。林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疼得让他清醒——这一次，他要站在对的那一边，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