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没食言。第二天天刚亮透，走廊里的感应灯还没灭，他就站在了病房门口。身上穿的还是常服，领口扣得严实，肩章蹭过门框时，冷光晃了下眼——偏他手里拎着个三层的保温饭盒，米白色的外壳，边角还沾着点厨房的水渍，冷硬的军人气混着烟火气，看着有点反差。
林薇刚给父亲擦完脸，湿毛巾还搭在臂弯里，抬头见是他，手顿了下：“这么早？食堂刚开门吧？”
“嗯，赶上第一锅。”陆沉舟迈步进来，把饭盒轻放在床头柜上，塑料扣“咔哒”响了两声，一层层掀开。最上面一层是白粥，米熬得开花，表面浮着层薄油；中间是两碟小菜，一碟凉拌黄瓜，一碟酱萝卜，都切得细碎；最底下一层卧着个白煮蛋，旁边还放着盒温牛奶，盒身凝着点水珠。“师傅说粥熬了俩小时，软和，适合林叔。”
他说着就拿起瓷碗盛粥，拿勺子的手往碗里探时，指节绷得有点紧——显然不太熟练，盛粥的动作慢了半拍，洒了两滴在碗沿，又赶紧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才把碗稳稳递过来。
林薇接碗时指尖碰着瓷壁，温温的热度顺着指缝往上爬。“谢了。”她走到病床边，把碗放在床头架上，先拿棉签蘸温水擦了擦父亲的嘴唇——老人昏迷这些天，嘴唇总干得发裂。等唇皮润透了，才舀起一勺粥，吹了两口气，弯腰往父亲嘴边送。
陆沉舟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说话。他个子高，站在病房里显得有点局促，却没挪动脚步，后背挺得笔直，像棵扎在原地的松树。目光跟着林薇的勺子动，见粥顺利喂进去两口，眉头悄悄松了点。
小半碗粥喂完，林薇把碗放下，又用纸巾轻轻蹭了蹭父亲的嘴角。转身时正好对上陆沉舟的视线，他赶紧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刚冒头的太阳。
“你吃过了吗？”林薇随口问。
“吃了。”陆沉舟应得快，目光却扫过她的脸——熬夜值完班，脸色还是有点白，眼下的淡青没完全消。“你呢？”
“等会儿交完班去食堂。”林薇拿起毛巾往卫生间走，刚走两步就被他叫住。
“现在去。”陆沉舟的语气带着点命令的硬气，眼神却软，“这儿我盯着。”
林薇愣了愣，差点笑出来——让个管着几千号人的将军，在这儿守着昏迷的病人？她刚想拒绝，就见陆沉舟已经拉过墙角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坐得依旧挺拔，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并拢，虽然姿势板正，却明显是打算长待的架势。
“放心，仪器响了我会叫护士。”他补充了句，像是怕她不放心。
林薇看着他坚定的侧脸，知道拗不过，只好点头：“那我尽快回来。”
出了住院部，清晨的风带着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食堂里没几个人，窗口的师傅见她来，笑着问：“林护士 今天早啊，要小米粥还是南瓜粥？”她随便点了份粥和鸡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粥碗里，米粒浮在表面，冒着淡淡的热气。夹一筷子凉拌黄瓜，脆生生的，带着点蒜香，比平时自己随便啃的面包踏实多了。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心里敞亮——原来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连粥都比平时香。
匆匆吃完往回走，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陆沉舟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着。他没看手机，也没动别的，就盯着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曲线，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作战地图。听见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眼里的专注还没散。
“回来了。”
“嗯，没出什么事吧？”林薇走过去，先看了眼父亲的脸色，又扫了眼仪器上的数字——都稳着。
“没有。”陆沉舟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角，“我该去军区了，上午有个会。”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又忽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纸包，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林薇接过来，指尖捏着纸包，能感觉到里面的硬糖硌着手心。打开一看，是几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印着小橘子图案，看着像小卖部卖的那种。
“后勤部发的，我不爱吃甜的。”陆沉舟说得飞快，耳朵尖有点红，像是怕她多问，说完就拉开门，“走了。”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低头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小时候的味道，一夜值班的累好像都被冲散了。她知道，后勤部从来不会发这种小零食——他大概是路过哪个小店特意买的。
之后几天，陆沉舟像定了时似的，每天清晨准点出现在病房。早餐换着花样来：今天是青菜瘦肉粥配茶叶蛋，明天是清汤面卧着荷包蛋，后天又成了小馄饨，汤里飘着葱花。他每次都等林薇喂完父亲，或者跟护士确认完情况才走，话还是少，最多问两句“今天怎么样”“粥合胃口吗”，可那份沉默的陪伴，像条温温的小溪，慢慢把林薇心里空着的地方填满了。
科室里的小护士们眼尖，没过两天就都知道了。这天林薇刚换完药，小护士小李就凑过来，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笑：“林姐，今早又看见陆将军了，拎着饭盒站在走廊里，比我们护士长查岗还准时。”
另一个护士也跟着打趣：“可不是嘛，上次我去给林叔测血压，见陆将军正帮着掖被角呢，动作可轻了，跟平时电视上见的严肃样子完全不一样。”
林薇听着，嘴角忍不住往上弯，却没接话，只是低头整理病历本。她和陆沉舟之间，好像有层不用明说的默契——他递早餐，她接下；他来探望，她陪着；彼此都在慢慢靠近，又都没越过那道线，不远不近，刚好舒服。
这天下午阳光好，林薇跟同事换了班，推着父亲去楼下小花园。轮椅碾过草坪边的石子路，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找了张长椅坐下，把父亲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露在外面的手腕。看着父亲安安静静的睡颜，风里带着花香，心里难得的平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陆沉舟发来的信息，就五个字：“晚上有会，不去了。”
像是报备，又像是怕她等。林薇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好”，刚把手机揣回口袋，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林护士？”
声音有点熟，带着点迟疑。她回头，看见张猛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的病号服洗得有点发白，左腿还没完全恢复，拐杖往地上戳一下，才往前挪一步。他比上次见时精神多了，脸上有了血色，只是眼神还有点迷茫，像没睡醒似的。
“张猛？你怎么下来了？”林薇惊喜地站起来。张猛之前一直在重症监护室，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小花园看见他。
“医生说我能下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张猛笑着往这边挪，拐杖尖蹭过草地，留下浅浅的印子。他的目光落在轮椅上，顿了顿，眉头慢慢皱起来，像是在使劲想什么。
“这位是……”他问。
“是我父亲，林国栋。”林薇介绍着，伸手理了理父亲额前的碎发。
张猛点点头，视线还落在林国栋脸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种恍惚的不确定：“我好像……见过这位老先生……”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遮阳伞柄捏得发紧，指腹蹭过伞面上的花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张猛还在低头琢磨，拐杖往地上戳了戳，声音更轻了：“在哪儿见的来着……好像不是在医院……是个挺偏的地方，周围都是山……”他抬头看向林薇，眼神里满是困惑，“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老先生当时穿的不是病号服，好像……好像是军装？”
风忽然吹得大了点，把树上的花瓣吹下来，落在轮椅的扶手上。林薇看着张猛迷茫的脸，脑子里飞快地转——张猛之前是跟着陆沉舟执行任务时受的伤，他说的偏地方、周围是山，会不会是基地？可基地是保密单位，父亲之前从未提起过去过那里。
“你再想想？”林薇放轻声音，怕打断他的思路，“有没有什么别的印象？比如周围有什么东西，或者当时在做什么？”
张猛皱着眉使劲想，脸色慢慢有点发白，像是回忆勾起了什么不舒服的事。他摇了摇头，扶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想不起来了……头有点晕。”
林薇赶紧扶他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别急，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先歇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刚才陆沉舟给的水果糖，剥了一颗递给张猛，“含颗糖，能舒服点。”
张猛接过糖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散开，脸色缓和了点。他看着林薇，忽然说：“林护士，我总觉得，见过老先生的事，跟我受伤那天的事有关……可具体是啥，就是抓不住。”
林薇没接话，只是看着轮椅上的父亲。阳光照在父亲的脸上，显得格外平静，可她心里却翻起了浪——父亲明明是医院的老专家，怎么会和基地、和陆沉舟的任务扯上关系？张猛的记忆碎片，会不会藏着她不知道的事？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陆沉舟的信息：“会开得早，现在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到。”
林薇看着屏幕上的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却迟迟没按下去。她忽然想知道，陆沉舟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