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的风波看似过去了，医院里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少了，可林薇心里的刺没拔出来。陆沉舟那句“与她无关”，是真的与她无关吗？白天在病房连轴转，晚上对着心理干预方案改到半夜，连沈馨约她逛街都推了。
她和陆沉舟的接触还是按规矩来，只在公务场合见面，身边总跟着高远或其他军官。可偶尔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若有似无。等她下意识抬头，陆沉舟要么在低头翻文件，要么看向远处，那目光收得干净，像从没存在过。这种若即若离，比直接的疏远更让人心烦。
这天，营区在野外训练基地搞战术演练，林薇要去给参与演练的士兵做临前心理评估。基地地势高低起伏，到处是模拟战场的伪装网，风刮过的时候，网子“哗啦”响，带着股尘土味。
评估做得很顺，士兵们穿着作训服，脸上涂着迷彩，眼神亮的发光，士气十足。林薇站在临时搭的观察点，低头收拾最后几份评估表。高远在不远处跟演练指挥官说话，手还指着沙盘比划；陆沉舟站得稍远，举着望远镜看远处的部队调动，浑身是指挥官的气场。
突然，“轰——”一声巨响炸开来！
不是演练安排的爆炸声！声音更近，震得耳朵“嗡嗡”响，是演练场边缘那处废弃弹药处理点出了事！冲击波裹着尘土扑过来，地面都颤了一下，旁边的伪装网被掀得老高！
“隐蔽！”有人吼了一嗓子，声音都劈了。
所有人先是愣了半秒，接着全按训练的动作扑到掩体后。林薇被巨响震得脑子发懵，心脏“咚咚”狂跳，手都抖了，下意识想蹲下去。可她的目光先飘到陆沉舟那边，刚才他还站在那儿举着望远镜。
这一眼，让她忘了躲。
陆沉舟在巨响炸开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望远镜“啪”地掉在地上，黑色的镜筒滚了几圈，停在石子堆里。他的脸“唰”地没了血色，白得像纸，瞳孔缩成一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得像要喘不上气，额头瞬间冒出大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身体微微抖着，眼神散了，像在看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藏在他脑子里的、关于爆炸和牺牲的噩梦，被这声巨响硬生生拽出来了。
他又发作了！
林薇的心一下子揪紧。她没多想，也忘了找掩体，拔腿就朝他冲过去。
“首长！”高远也看见不对劲，脸色骤变，抬腿就要上前。
“别碰他！”林薇急得喊出声，声音有点尖。她太清楚了，这种时候贸然碰他，只会让应激反应更厉害。
她冲到陆沉舟面前，离他一步远，没敢碰，只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穿透他耳中的轰鸣和幻觉：“陆沉舟！看着我！我是林薇！”
他没反应，还陷在那片恐怖的幻象里，呼吸越来越急，肩膀抖得更明显，像快撑不住了。
“陆沉舟！听我的！跟着我呼吸！”林薇提高了点声音，带着股不容推拒的劲儿，“吸气——慢，对，跟着我，吸三秒——呼气——慢慢呼，呼五秒——”
她一遍遍地念，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想把他从那片黑里拉出来。周围乱糟糟的，士兵们在军官指挥下疏散，有人喊着“检查险情”，有人跑着去拿急救包，可这一小块地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高远和几个军官围在旁边，脸都急白了，却不敢上前，只能看着林薇用他们从没见过的方式，一点点唤他们的首长。
终于，在她反复的引导下，陆沉舟抖得厉害的身体慢慢缓了点，急得像要断气的呼吸，开始试着跟着她的节奏。他散了的目光一点点聚起来，最后，费了好大劲，落在林薇又急又稳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藏不住的痛苦，连平时冷硬的线条都软了，透着股难以置信的脆弱。汗水滴在他的作训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薇？”他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碎得像要散架。
“是我！没事了！就是意外爆炸，已经控制住了，大家都安全！”林薇立刻应，语气肯定得很，把“安全”两个字说得重，“你看着我，继续呼吸，对，就这样，慢慢的……”
她小心翼翼地、特别慢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冰凉，还带着点抖。这次，他没推开，反而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手指下意识地蜷了一下，蹭到她的指尖。
那点冰凉的触感，让林薇心疼得更厉害。
高远见状，赶紧给旁边的军官递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背过身，围成个圈，把他们护在中间，挡住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声音。
陆沉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惊惶和脆弱被他强行压下去了点，可脸色还是白得吓人，连站都站不稳。他看了眼林薇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抬眼看向她，眼神复杂。
“……谢谢。”他哑着说，想把手抽回来，可手没力气，抽了一下没动。
“能站起来吗？”林薇没松手，稍微用了点力扶着他，语气里全是专业的关切，“要不要去医疗点检查下？”
“……不用。”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借着她的劲，勉强站稳了。他快速扫了圈周围，高远他们正背对着，外面的混乱声小了点，眼神暗了暗。
“今天的事，”他的声音里有了点平时的冷硬，可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点像请求的意味，“严格保密。谁都不能说。”
“是！首长！”高远几人立刻低声应，声音里还带着点慌乱。
陆沉舟的目光最后落在林薇身上，那眼神深得像海，没散的余悸还在，还有种说不出的重。他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可最后只道：“你……做得很好。”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把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要把刚才露出来的脆弱全压回骨头里。他轻轻推开林薇的手，动作还是没力气，却带着点刻意的距离，对高远沉声道：“通知下去，演练暂停，全面查安全隐患。我去指挥所。”
他迈开步子，腿还有点飘，可每一步都尽量踩得稳。高远赶紧跟上，凑在他耳边低声汇报情况，声音压得很轻。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比平时僵硬不少的背影，手心好像还留着他手腕的冰凉和抖。心口堵得慌，又酸又胀。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看见这座冰山底下的裂痕，不是表面的冷，是藏了太久的疼，是一个人扛着太多过往的崩溃。
而她，是唯一一个看见他这么脆弱，还被他允许靠近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又疼又乱，还有种说不出的牵连感——像原本平行的两条线，突然有了个交点。
演练的意外很快查清楚了：是处理点里一枚年久失修的训练弹炸了，没伤人。可这事像道没声音的惊雷，劈碎了不少表面的平静。
傍晚回医院，林薇坐在宿舍里，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陆沉舟刚才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她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盯着输入框，打了又删“你还好吗？”太矫情，“需要后续心理干预吗？”太专业，最后只敲了句最简单的：“好些了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半天没回。
林薇等到快睡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微弱的光在黑暗里晃了晃。她赶紧拿起来看，不是文字，是个系统生成的“日程提醒”分享。
标题清清楚楚：【下周司令部年终总结会】。
下面写着时间：下周三上午九点；地点：司令部三楼大会议室。
林薇盯着这条提醒，愣了好半天。
陆沉舟从不做没用的事。他发这个是什么意思？下周的总结会很重要？会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他想让她知道这个时间？
一种莫名的预感，悄悄缠上心头，越绕越紧。
她心里清楚。这一次，她和陆沉舟，好像都站在了风暴的正中间，躲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