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这天真邪门,林薇从早上查房开始就没稳住神。手里的病历本翻了三页还停在同一个病人的记录上,给三号床换药时差点拿错碘伏,连护士长路过拍她肩膀都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总忍不住摸两下,算着离下班还有多久。
好不容易熬到交班,她往更衣室冲的脚步都比平时快。对着镜子扯下护士帽,头发被压得有些乱,她随手抓了抓,目光落在衣柜里叠着的衣服上:浅米色针织衫是去年买的,洗得软乎乎的,领口磨出点毛边;牛仔裤裤脚卷了两圈,露出脚踝——没刻意打扮,就是不想穿白大褂见他,总觉得那身衣服太像在“上班”,少了点私下见面的松弛。
走出住院部大门时,晚风正好吹过来,带着点街边烤红薯的甜香。她抬眼就看见那辆黑色越野车,停在公交站牌旁边,陆沉舟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他穿了件深灰色休闲夹克,里面是白t恤,领口敞着点,比穿军装时少了些冷硬,肩背依旧挺得笔直,却看着亲近多了。
林薇的脚步不自觉放轻,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自己手心有点汗。“等很久了?”
“刚到,刚把车停稳。”陆沉舟站直身体,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手还搭在门框上,怕她碰头。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厢里安安静静的。陆沉舟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方向盘在他手里转得稳当,偶尔换挡时,手臂的线条绷得好看。林薇没敢看他,扭头盯着窗外——霓虹招牌一个个往后退,便利店的暖光、火锅店的热气,还有路边牵手散步的情侣,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心思却飘得远,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牛仔裤口袋边的线头,不小心蹭掉了一根,落在腿上。
“想吃什么?”陆沉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都行,我不挑。”林薇说得轻,其实胃里有点发紧,紧张劲儿压过了饿意。
陆沉舟没再问,车子拐了两个弯,停在一条老巷口。门面不大,木招牌上写着“老巷私房菜”,门口挂着红灯笼,看着挺清净。他领着她往里走,穿过窄窄的走廊,进了个小包间,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显然是提前订好的。
服务员递来菜单,陆沉舟没推给她,直接报了菜名:“清炒时蔬、清蒸鲈鱼、山药排骨汤,再来个虾仁滑蛋。”末了又补了句,“都做清淡点,别放香菜。”
林薇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她自己都没刻意记过,只是每次遇到都会挑出来,没想到他会注意。
陆沉舟拿起茶壶倒茶,热水冲过茶叶,冒起白雾,他的视线落在茶杯里打转的茶叶上,语气挺平淡:“上次在医院食堂,你打了份凉拌菜,把香菜挑得干干净净,堆在餐盒边。”
林薇忽然想起那天的场景——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陆沉舟在对面,手里拿着份文件,偶尔抬头跟她说两句话,原来那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一股暖意在心底慢慢散开,像排骨汤熬开时的热气,把刚才的紧张烘得淡了些。
菜上得快,清蒸鲈鱼蒸得嫩,筷子一夹就分开,淋的酱汁鲜而不咸;虾仁滑蛋软乎乎的,蛋香混着虾仁的鲜。陆沉舟话还是少,没怎么动筷子,倒是总往她碗里夹菜——夹鲈鱼肚子上没刺的肉,夹滑蛋里个头大的虾仁,有时候筷子碰在一起,两人都顿一下,他就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端茶杯,耳尖偷偷红了。
林薇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跟他说科室里的事:“今天上午有个老太太,住院住得闷,偷偷溜出去买糖葫芦,被护士找回来时,还藏在背后不肯拿出来,说‘就吃一串,不告诉医生’。”
陆沉舟听着,嘴角弯了下,虽然浅,却看得清楚:“跟我奶奶一样,上次住院,还跟护工抢遥控器,非要看重播的戏曲。”
“那你怎么劝的?”林薇追问。
“没劝,让炊事班炖了她爱吃的银耳羹,给她端过去,她就不闹了。”陆沉舟说这话时,眼神软了些,“老人跟小孩似的,哄着来就行。”
聊到父亲,林薇的语气亮了点:“今天护士给我爸擦手时,他居然攥了攥护士的手指,虽然力气小,但医生说这是神经恢复的好迹象,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能醒了。”
“嗯,快了。”陆沉舟点头,看着她眼里的光,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
吃着吃着,林薇想起张猛的事,放下筷子问:“张猛最近怎么样?记忆没再出问题吧?”
陆沉舟也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恢复得挺好,已经能做简单的体能训练了,昨天还跟战友掰手腕赢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薇,“关于他说见过林叔的事,我查了当年的项目档案。”
林薇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
“你父亲当年参与古文物项目时,项目组担心发掘现场的安全,找过张猛所在的大队做过一次安全评估,大概有半天时间。张猛那时候是新兵,跟着队长去的,可能远远见过林叔一面,印象模糊,现在记忆恢复,就零碎记起来了。”陆沉舟说得条理清晰,“具体的细节,还得等他记忆再稳定点,才能问出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林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笑着拿起筷子:“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有什么没解开的事呢。”
吃完饭,陆沉舟没往医院开,反而拐上了江边的路。车子停在观景台旁边,夜晚的江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带着点凉。林薇缩了缩脖子,把胳膊抱在胸前——早知道该多穿件外套。
两人靠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的灯火。对岸的高楼亮着灯,像一串串珍珠,倒映在水里,被波浪晃得碎碎的。距离很近,林薇能闻到陆沉舟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皂角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还有夜风带来的清冷,很干净。
“冷吗?”陆沉舟问,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上。
“还好,吹吹就习惯了。”林薇摇摇头,不想麻烦他。
陆沉舟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夹克,递到她面前。夹克还带着他的体温,比江风暖多了。
“不用,我真不冷。”林薇想推回去。
“穿上。”他的语气带着点命令的硬气,却没强迫她接,只是把夹克轻轻搭在她肩上,“别冻着,明天还得上班。”
夹克宽大,裹着她的肩膀,袖子都快盖住手背了。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把凉意驱散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她的心跳都乱了——刚才还平稳下去的节奏,现在又开始“咚咚”地撞着耳膜,比江面上的浪声还响。她抓紧衣襟,低下头,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林薇。”陆沉舟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来,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林薇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江面上的灯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像藏着星星,看得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停顿了两秒才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沉:“以后,我会照顾好你。”
不是“要不要我照顾你”,不是“我想照顾你”,是直接的、笃定的陈述,像他在部队下达命令时那样,清晰,坚定,没有退路。
林薇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他,忘了呼吸,忘了说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像要跳出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痒得很,可她没抬手拨,就那么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清楚楚。
陆沉舟没催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面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可他没在意。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浑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穿过夜色,落在两人之间。
过了好久,林薇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颤音,异常清晰:“好。”
就一个字,却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陆沉舟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柔和了,他极浅地勾了下唇角,快得像错觉,却让林薇的心跳又乱了几分。他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帮她拢了拢肩上滑落的夹克,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回去吧,风大了,别着凉。”他说,声音比刚才软了些。
车子往医院开,车厢里还是安静,却跟来时不一样了——空气里飘着点甜丝丝的暧昧,林薇靠在座椅上,肩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壳的糖,又甜又软,还带着点慌。她偷偷扭头看他,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柔。
车子停在住院部楼下,林薇解开安全带,声音还是有点轻:“我上去了。”
“嗯。”陆沉舟转头看她,“明天早上我来送早餐。”
林薇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陆沉舟还坐在驾驶座上,隔着车窗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像含着化不开的暖意。她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跑进大楼,怕再看下去,脸颊又要烧起来。
进了电梯,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呼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软。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还是烫的,肩上的夹克还带着他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今晚的一切,像做梦一样,却真实得不像话。
电梯到了三楼,她刚走出去,就看见走廊尽头的监控盲区里,一个穿保洁服的男人推着车走过。男人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拿着个手机,屏幕亮着,像是在看什么。林薇没太在意,转身往病房走,没看见男人在她走后,停下脚步,低头快速按了几下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加密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闪了两下,内容只有一行:“目标已接触,确认‘守护者’印记波动。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男人收起手机,把它塞进保洁车侧面的夹层里,又抬头扫了眼走廊,确认没人注意他,才推着车,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楼梯间,消失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