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的青石板被灯笼照得泛着柔光,“绣刻轩”的雕花大门就在街角,几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少女学徒正扒着橱窗踮脚张望。最前头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裙角绣着细碎的栀子花,见陈珏一行人向着这边走来,慌忙拉着身边同伴的衣袖,一群人顿时像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好奇的观望。
店里亮着暖黄的灯,看到陈珏来到门前,原本在橱窗后围观的少女们匆忙回到自己的绷架前继续未完的刺绣,但是目光却停留在推门而入的陈珏身上。
穿月白襦裙的老板娘早已立在门首,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随脚步轻轻晃动。她对着陈珏敛衽一礼,声音清婉如昆曲念白:“先生肯赏光,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方才在橱窗后见先生题诗,店里的孩子们都看呆了,说要把‘知行合一’绣成幡子挂在梁上呢。”
陈珏笑着拱手:“方才多谢贵店的几案,还挪用了笔墨纸砚,该是我们道谢才是。”目光扫过门内,只见东墙下的长案前,四个穿浅粉襦裙的少女正围着一幅半成的苏绣。最年幼的女孩梳着垂挂髻,发绳上系着颗珍珠,指尖还沾着胭脂色的丝线,见陈珏看来,脸 “腾” 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把线轴藏到身后,露出腕间银镯子上挂着的绣绷小坠子。
“这是小女阿绣,最是崇拜先生。” 老板娘笑着点点女儿的额头:“前日刚把先生的《滕王阁序》背下来,就缠着要绣成台屏送您呢。” 阿绣被说得抿着唇笑,手里的绣花针在绢面上打了个结。
老板娘侧身引着众人往内堂走,指尖划过身旁绷架上的绣品:“咱们苏绣讲究‘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字诀,单说这‘细’字,一根丝线能劈成百八十股,细得像蚕丝,绣出来的纹样才见风骨。” 她指着东墙那幅苏绣台屏:“您看这《滕王阁序》的台屏,阿绣足足绣了三个月,才算是略微满意。”
阿绣被母亲说得脸颊绯红,攥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放下绷架走到陈珏面前,屈膝行了个半礼,声音细若蚊吟:“先生…… 这台屏虽不算完美,却是我攒了半年月钱买的料子,绣了整整三个月…… 您若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她说着从东墙的展架上捧下了那幅绣着《滕王阁序》那方台屏。
陈珏低头望去,只见 “落霞与孤鹜齐飞” 一句的丝线层层叠叠,孤鹜的尾羽用了渐变的墨色,显然是反复拆绣过多次,忙后退半步拱手:“这般心血之作太过贵重,我实在受之有愧。何况你年纪尚轻,这台屏该留着作念想,等将来技艺更精进了,再看今日的绣品,才知进步之喜。”
阿绣闻言急得眼圈发红,台屏在怀里微微发颤:“先生是觉得我绣得不好吗?我知道‘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水纹绣得不均匀,可我真的尽全力了……”这一幕倒是让陈珏手足无措了起来,说实话,在陈珏眼中这一幅刺绣已经是毫无缺陷的精品,哪里能够看出来哪里均匀与否?
“阿绣快别乱说。” 老板娘苏婉走上前轻轻将女儿揽在怀里,转向陈珏时眼中带着温意,“这孩子为了绣好这幅作品,硬是废寝忘食的绣了一个多月才绣完了诗文,先生若是不收,怕是要让她觉得这三个月的功夫都白费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立峰手中的云台相机:“不如就将这台屏赠与天民学派,摆在学堂的阅览室里,让孩子们知道,文字能传世,丝线也能传情,也算我们绣刻轩为教育尽份心意。”
陈珏望着台屏上细密的针脚,又看看阿绣攥得发白的指节,终于叹了口气:“苏老板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推辞就是矫情了。只是这份厚礼太重,天民学派定会妥善珍藏,让孩子们都记得这份心意。” 他小心接过台屏,指尖触到绢面时,仿佛能感受到丝线残留的温度,像捧着一团少女心中炙热的希望之火。
阿绣顿时展颜一笑,苏婉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引着众人往内堂走去:“先生且随我来,店里还有些压箱底的绣品,或许能入您的眼。”
穿过一道雕花月门,内堂的光线愈发柔和,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苏绣作品。苏婉指着一幅《百鸟朝凤图》道:“这幅是我母亲年轻时的作品,用了‘打籽绣’的技法,每只鸟的眼睛都是用丝线打成的小籽,摸上去鼓鼓的,像真的活物一般。” 陈珏凑近细看,果然见那些鸟眼圆润饱满,在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眨动起来。
阿绣在一旁补充:“我奶奶说,绣这凤凰的尾羽时,光是挑选金线就花了一个月,要选那种阳光下泛着七彩光泽的,才能显出凤凰的尊贵。”
众人往前走,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绣卷映入眼帘,虽只是节选,却将汴河两岸的繁华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苏婉介绍道:“这幅用了‘虚实针’,远处的房屋用针稀疏,看着朦胧;近处的人物用针细密,连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光是绣这一艘汴河上的船,就用了二十多种针法。”
陆明远惊叹道:“这般精细,怕是比原画还要费功夫。” 苏婉笑着点头:“苏绣就是这样,一笔一划都藏在针脚里。您看这桥头上的小贩,肩上的担子用了‘盘金绣’,金线盘出的轮廓,让担子看着沉甸甸的,像真的挑着货物一般。”
穿浅粉襦裙的学徒们也围了过来,有个指着一幅《荷塘月色》绣品说:“这幅是我们几个一起绣的,荷叶用了‘乱针绣’,针脚纵横交错,像月光洒在荷叶上的影子;荷花用了‘平针绣’,针脚齐整,才能显出花瓣的娇嫩。”
陈珏望着那幅《荷塘月色》,只见荷叶上的露珠用透明丝线绣成,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一碰就会滚落。他由衷赞叹:“真是巧夺天工,每一幅都像是有生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