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陈珏最后开口说出了一句程千言无法拒绝的话:“况且,程太守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你我双方真的开战,怕不是倒时候不止程家睡不着,河东崔家、齐鲁陶家更会盯着。他们若借着‘世家同气连枝’的由头,把势力插进江左,到时候程家连‘共管’的资格都没了,只能看着别人摘桃子。咱们合作,倒是能互相搭着,把江左的教育权,牢牢攥在手里。”
程千言低头看着运河上飘落的榆花,花瓣在水面打转,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族老们怕丢权,可陈珏说的是 “保权”;他怕江左落后,陈珏给的是 “不落后” 的路;更要紧的是 “摘桃子” 的风险,之前陈珏成立天民学派的时候,程家家主程凤鸣为陈珏站台,与崔陶两家交恶,如今再想转换门庭,怕是很难了。
“哎。”程千言长叹一声,去年青城盛典的时候程家族会,大家都被陈珏的志向折服,还抱有提携一番的想法,虽然族中也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更多的是抱着火中取栗的想法,甚至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也没有坚持,只因为当时的天民学派草创,还是只有个名字,连框架都没有,谁能想到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发展成这等庞然大物。
当年一步无心之举的闲棋,还真是投资了一条潜龙啊。
“我试着跟族老提。” 程千言终于松了口气:“就说‘共管保学统,落后失根基’,再把崔家的心思点透,族老们虽固执,却也是明事理的。”
陈珏笑了笑:“太守若需要,天民学可以先在湖州开两所试点学堂,教材用咱们刚说的‘共管版’,先生里一半是程家举荐的本地老儒,一半是天民学的先生。若是试点成了,族老们看在眼里,也容易松口。”
风又卷来一阵落花,落在两人的肩头。程千言望着远处的湖州城,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他原以为陈珏是来 “抢” 学统的,没想到竟是来 “搭伙” 的。而陈珏看着桥下东流的运河水,也悄悄松了口气:江左是世家扎堆的地方,天民学派若单打独斗,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与程家合作,既推了教育,又平衡了势力,倒是走对了一步棋。
“时候不早了。” 程千言抬手看了看天空,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先前的温和:“陈学统诗词风流,也应当游览一番湖州山水,顺便跟高山说声,让他把试点学堂的事记下来,免得回头忘了。”
“早就听闻湖州山水形胜,确实应当好好的饱览一番。”陈珏知道,两人之间合作的意向已经基本达成了一致,其他的就是更为细节方面的讨论了。
比如,之前商讨的教育份额。
程千言肯定不会放弃那些基础教育,而陈珏也想在传统教育上插手,毕竟天民学派与其他思想相比最为先进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思想,只有接受了新思想,才能接受陈珏设想的一系列变革。
不过总之,事情终究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与两人之间貌合神离的融洽不同,码头上的两方人之间的气氛则是更为凝重,程千言这一脉的族人子弟视程高山宫笃定为叛徒,对陈立峰陆明远等人更是冷眼相待,程宫两人一脸无奈,李逸雅看着程家人则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不屑,陆明远周崇倒是沉得住气,其他人面色上则是有些尴尬。
此时,看到陈珏与程千言两人说笑着走回来,码头上原本凝重的氛围仿佛都减轻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回码头时,最先有反应的是程千言身边的老管家,他原本紧绷的脊背悄悄松了些,对着其他人递了个 “不必紧张” 的眼色。那些先前对程高山等人冷眼相向的程家子弟,见程千言嘴角带着笑意,陈珏也神色平和,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有人悄悄调整了站位,有人低头捋了捋官袍下摆,掩饰方才的敌意。
宫笃定最先迎上去,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见陈珏微微点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老管家则快步走到程千言身边,低声道:“明府,车驾已备妥。” 程千言 “嗯” 了一声,却没提方才桥上谈的事,反而转向陈珏,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方才在望榆桥,只顾着说景致,倒忘了陈学统是诗才。去年西湖诗会上,您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至今还在江左文人圈里传呢。”
这话一出,码头众人都愣了,先前谁都知道两之间的争执,此刻程千言却主动提陈珏的诗名,分明是缓和的信号。陈立峰悄悄碰了碰陆明远的胳膊,眼底带着几分了然;李逸雅看着程家子弟不再紧绷的脸,若有若无的不屑也淡了些,转而看向陈珏,等着他的回应。
陈珏笑着摆了摆手:“程太守过誉了,不过是随口吟哦,哪当得‘诗才’二字。倒是今日从运河泛舟来湖州,一路看两岸山水,从晨雾里的榆堤,到日头下的城郭,倒真有几分感触,随手记了几句,算不得正经诗。”
“哦?” 程千言眼睛亮了亮:“学统既有新作,不妨念来听听?说起来湖州百姓都爱听您的诗,若是合景,往后望榆桥边说不定能刻上,也成一段佳话。”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连原本低头整理茶具的小厮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陈珏身上。陈珏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运河,又看了眼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湖州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泛舟大河里,积水穷天涯。天波忽开拆,郡邑千万家。
行复见城市,宛然有桑麻。回瞻旧乡国,渺漫连云霞。”
我扬帆行舟大河上,河水汇积远接天涯。水天相接处忽然裂开豁口,现出繁华的城邑万户千家。顺流前行又有城镇闪入眼中,宛然可见郊野的桑麻。回头瞻望我的故乡,只见洪波浩渺远连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