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
陈珏摇头,目光转向崔承业:“天民学亦言‘格物’,但‘格物’非‘穷究事物之理’,而是‘在事物上正本心之理’。所谓‘格’,是‘正’之意。面对事物时,省察本心是否被私欲遮蔽,让本心之理不偏不倚显于事物之上。学算学,是在‘账目’上格‘不欺’之理;辨器物,是在‘事务’上格‘利民’之理。旧学错将‘格物’解为‘求理于物’,实则‘格物’是‘在物上明心’,理的根源从不在物,只在本心。”
韩启轩附和道:“玉修此说,倒是与‘良知’之论相契。良知在本心,需借事、借具以显,正如良知如镜,需借物反光方能见其明。”
陈珏看了韩启轩一眼,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将天民学领悟到这种程度,文坛泰斗当之无愧,当下颔首认同:“韩公所言极是。良知是本心之理的别称,算学、器物是‘反光之具’,无镜则光无所出,无具则理无所显。执着于‘工具需学’,便谓‘理在外’,恰如见人借镜视物,便谓‘视物之能在镜’,颠倒了体用之序。”
陶显祖还想再辩,却被身旁陶渊以眼神制止。
陈珏以 “体用不二”“良知显化” 为核心的论述,紧扣天民学根本,且层层递进,若再纠缠工具与理的关系,只会落入 “辨工具而非辨理” 的窠臼,辩论时一个系统性的学问,天民学原本就是一个崭新的学科,就连天民学派自己很多人都搞不清楚,就更别提崔陶两家了,仓促辩论下去,很可能会步入陈珏设下的陷阱,弄得贻笑大方。
当然,这些只是他们的想法。
广场上渐渐静了,前排泰斗们低声交流,不少人点头,显然认可陈珏对 “体用” 的剖释;直播间里,弹幕更是刷得密集:
【!!!“体用不二” 这四个字太关键了!之前一直没分清理和工具的关系!】
【陶显祖的质疑被堵回去了!陈先生这体用之辨太绝了!】
【终于懂了!算学器物是显理的工具,不是理本身!】
【崔家这次没话了?之前不是挺能辩的吗?】
【心学的核心就是 “理在本心”,工具只是显化的途径,这逻辑没毛病!】
韩浩见辩论暂歇,再次敲响铜铃:“首问之辩已明,下一问取次高票:‘知是行之始’,然世人多有‘知理而不行’者,此算真‘知’否?”
话音刚落,崔家子弟崔承业起身,他朗声道:“陈学统!您说‘知是行之始’,可世间多有‘知孝而不养、知义而不为’者。比如有人自幼读‘孝悌’之书,满口‘知孝’,却让父母独居寒舍;有人常说‘仗义’,却在朋友危难时避而不见。他们自认‘知理’,却‘不行理’,这难道不是‘知’与‘行’本为两事?”
又是一道心学经典问题,其实归根到底,说的便是“知行合一” 如何理解。
陈珏目光扫过台下崔承业:“崔贤弟所言,是将‘口耳之知’与‘真知’混为一谈。天民学言‘知是行之始’,非谓‘记诵道理便是知’,是谓‘真知必然含行,不行便非真知’。”
陈珏一字一句,侃侃而谈:“所谓‘真知’,是本心之理与言行的合一,知‘孝’,是本心有‘敬养父母’之理,这理必然会显化为‘奉养、关怀’之行;若只记‘孝’之名,却无‘奉养’之行,说明本心之理被‘嫌麻烦、图安逸’的私欲遮蔽,那‘知孝’不过是耳朵听来、嘴里说去的空名,算不得真知。正如知‘糖甜’,必是尝过糖的‘行’与‘甜’的感知合一;若从未尝过,只听人说‘糖甜’,那‘知’只是空言,非真知。”
“至于‘知义而不为’,同理。”
陈珏补充:“本心有‘仗义’之理,遇友危难时,必然会生‘相助’之行;若因‘怕惹祸’而退缩,是私欲遮蔽了良知,那‘知义’也只是口耳之知,非真知。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从不可分作两事。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行而不知,只是盲行。”
听了这番话落,不少人恍然大悟,苏明宇赶紧在小本子上记下 “真知含行,不行非知”。直播间里,弹幕瞬间刷屏:
【!!!原来 “知而不行” 是因为不是 “真知”!之前一直想不通!】
【崔承业被说哑了!这解释太透彻了!】
【天民学内部子弟的表情!终于解惑了!】
【“知行合一” 不是叠加,是一体!这逻辑绝了!】
韩浩再次敲响铜铃,这次没等他开口,苏明宇已起身。显然是憋了许久的疑惑终于敢问:“先生!您常说‘致良知’是天民学的宗旨,可‘良知’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致’?弟子私下里总怕‘致良知’是虚玄的静坐,落不到实处。”
这一问,不仅是苏明宇的疑惑,不少前排泰斗们也微微前倾身体,连韩启轩都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 “终极命题” 格外关注。
陈珏看向苏明宇,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的天赋真的不错,短短几天的时间,便能够想到这等关键问题,相比是日常刻苦用功的结果:“‘良知’者,本心之本体也,是‘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无需思考,见孩童落井便生恻隐,见不公便生愤慨,这便是良知;无需学习,做了恶事便心不安,行了善事便心坦然,这也是良知。它不分圣贤与凡人,人人皆有,只是常被私欲遮蔽。”
“至于‘致良知’” 陈珏话锋一转:“‘致’非‘获得’。良知本有,无需外求;是‘恢复、呈现’,即通过‘省察克治’,去除遮蔽良知的私欲,让良知自然指导言行。比如见人困苦,本想相助,转念又想‘帮他会耽误自己事’,此时若能省察到这私欲,并克除它,最终选择相助,便是‘致良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致良知’从不是虚玄的静坐,是在日常事务中时时省察。管田产时,省察是否有‘克扣佃户’的私欲;断族学时,省察是否有‘偏袒世家’的私心;办小学时,省察是否有‘图名声’的杂念。每一次省察克治,都是‘致良知’的功夫,终能让言行皆合本心,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韩启轩抚掌赞叹:“‘致良知’是恢复本心,非外求他物!玉修这番话,把心学的终极目标说透了!” 陆景川也笑着点头:“难怪天民学能办出这么多成绩。原来‘致良知’就落在实处,不是空谈!”
陶渊此时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甘:“陈学统既说‘致良知’需在事务中省察,那为何还要强调‘心即理’?若只在事务中磨炼,与旧学‘格物致知’又有何异?难道不是又落入‘向外求理’的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