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泰副司令员那道关于紧急复核“黑风峪”地质情况的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整个“利剑-7号”演习前指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质疑、不解、甚至些许抱怨的低语,在各级军官和参谋人员之间隐秘地流传。毕竟,在演习即将展开的节骨眼上,因为一个“可能存在”的模糊风险,就大规模调整既定方案,甚至动用了需要特别申请的技术手段,这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小题大做,甚至会影响部队的士气和演习的连贯性。
然而,军令如山。在秦国泰不容置疑的权威下,整个军区相关领域的技术力量被迅速动员起来。高精度的重力测量设备被连夜运抵前线,与卫星传来的多光谱遥感数据进行叠加分析;一支精干的小分队,携带深层地质雷达,冒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气,秘密潜入“黑风峪”区域,对指定深度范围进行精细扫描。所有的数据,都在以最高优先级,源源不断地汇向军区技术中心,进行紧急处理和分析。
时间,在一种混合着焦躁、等待和隐隐不安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空中的阴云愈发厚重,空气变得潮湿闷热,预示着预报中的强降雨正在逼近。
秦国泰将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很少如此频繁地吸烟,但此刻,尼古丁是唯一能稍微压制他内心翻涌情绪的东西。他面前的作战地图上,“黑风峪”那个区域被红笔重重圈了起来,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在赌,赌那份来历不明的警告,赌自己几十年军旅生涯锤炼出的、那玄之又玄的直觉。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进来!”秦国泰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地质水文专家组的负责人,一位姓刘的老教授,以及作战处和侦察处的两位主官。刘教授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脸上混杂着极度震惊和后怕的苍白,连鼻梁上的眼镜都有些歪斜。
“司令员!结果……结果出来了!”刘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将报告双手递到秦国泰面前,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秦国泰一把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曲线图和最终结论。他的瞳孔,随着阅读的深入,一点点收缩,最终凝固成两点锐利如冰的寒芒。
报告上的结论,用加粗的字体清晰地写着:
“……经多种技术手段交叉验证确认,于‘黑风峪’穿行谷地地下约85-118米深度,确实存在一条规模较大、此前未探明的古地震衍生裂隙带。该裂隙带近期呈现明显的地下水浸润及微位移活动迹象。结合已加强的降水预报模型(未来48小时累计雨量预估160-180毫米),综合评估认为,该区域发生大规模、高速深层岩土体滑移(即巨型深层滑坡)并诱发毁灭性泥石流的风险等级,确为‘极高’(风险概率较原评估提升约 500% )。该灾害具备极强隐蔽性、突发性和巨大破坏力,强烈建议立即采取永久避让措施。”
五百 percent!
报告上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秦国泰眼皮直跳!那份匿名警告,非但没有夸大,反而……无比精准!甚至连风险提升的百分比,都几乎丝毫不差!
一股寒意,比窗外正在积聚的冷空气更刺骨,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不是那份及时送达的警告,他麾下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士们,驾驶着钢铁战车,满怀斗志地驶入那条死亡谷地,然后在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中……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那令人窒息的后怕。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铁血军人应有的决断和冷厉。
“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扫过面前三位下属。
刘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作为专家的深深自责。作战处长和侦察处长更是脸色发白,他们完全明白这份报告意味着什么,看向秦国泰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庆幸和更深的敬畏——司令员是如何先知先觉地发现了这隐藏至深的致命威胁?
“传我命令!”秦国泰不再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下达指令,“第一,原定经‘黑风峪’穿插的所有部队,立即、永久性修改行军路线!新的路线方案,由作战处牵头,一小时内拿出,确保绝对安全!”
“第二,立即划定‘黑风峪’为核心禁区,设立永久警示标识,未来任何军事行动及民间活动,均不得进入该区域!”
“第三,将此次地质复核的完整报告及我的处置意见,立即形成绝密文件,上报军区党委及更高层级。同时,以此次事件为典型案例,在全军区范围内,开展一次地质灾害隐患排查专项行动,特别是针对复杂地形区域的演习和训练场地!”
“是!”三位下属肃然敬礼,领命而去,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已经机动至“黑风峪”外围的部队,在各级指挥员虽然困惑但坚决的执行下,开始有序转向,沿着参谋们连夜重新规划出的安全路线前进。整个演习预案在极高的效率下进行了大幅调整,虽然略显仓促,但确保了根基的稳固。
也就在部队完成路线调整后不久,预报中的暴雨,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疏地砸落,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卧龙岭”的每一寸山体,山谷里很快就传来了轰隆的水流声。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位于前指的秦国泰,还是分散在各处的部队官兵,都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心悸,望向了“黑风峪”的方向。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下午,雨势渐歇。一份来自前沿观察哨和无人机的紧急报告,几乎同时送到了秦国泰的案头。
报告附带着几张高清晰度的照片和一段短视频。
照片上,原本林木茂密、谷地相对平坦的“黑风峪”,已然面目全非!靠近谷地一侧的巨大山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撕扯下来一大块,露出了新鲜而狰狞的岩土断面!数以百万立方计的土石,混合着折断的树木,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滑坡体,将整个谷底彻底掩埋、堵塞,最厚处堆积高度超过三十米!浑浊的泥水在乱石间肆意横流,形成了一片恐怖的死亡沼泽。
视频则是无人机冒雨拍摄的(在安全距离外),记录下了山体崩塌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巨响轰鸣,烟尘冲天,巨大的岩土体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般倾泻而下,吞噬了一切!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有任何部队位于那条谷地之中,绝无生还可能!
看着报告和影像,整个前指,陷入了一片死寂。之前所有的不解和抱怨,此刻都化为了无声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冰冷汗水。
秦国泰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远处雨后初晴、却仿佛带着一抹血色残阳的天空。他背对着门口,肩膀依旧挺直,但握着那份报告的手,指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危机,化解了。一场足以让他军事生涯蒙上巨大阴影、让无数家庭破碎的惨剧,被消弭于无形。
他没有感到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庆幸,以及一种对那位神秘示警者,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好奇与深深感激的情绪。
这个人,是谁?他(或她)拥有怎样恐怖的信息获取和分析能力?又为何要冒着风险,来帮助自己?
他想起那份匿名警告最后的四个字——“宁信其有”。
如今看来,这简短的四个字,重若千钧。
秦国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上。
他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而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朋友”,他必须要想办法见上一见,当面道谢,并且……弄清楚更多的事情。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私人号码。
“是我,秦国泰。”他对着话筒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凤舞最近……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请她帮忙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