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化作了生死场。
藤蔓不再是植物,而是扭曲的活物,带着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地面在细微的机括声中不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或是弹射出淬毒的金属尖刺。空气中弥漫的奇异花香似乎也带上了致幻的成分,试图扰乱闯入者的神智。
陆沉渊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的身影在朦胧的光影间急速闪动,“龙牙”短刃划出冰冷的轨迹,精准地斩断一根根试图缠绕、穿刺的藤蔓。他的脚步轻盈而诡异,总能在那看似必中的陷阱触发前的瞬间,挪移到唯一的安全点。
这不是蛮力的对抗,而是极致的洞察与计算。他的眼睛锐利如鹰,不仅要捕捉藤蔓袭来的轨迹,更要分辨地面上那些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代表陷坑的细微色差,以及空气中因机括运转而产生的、几乎不可闻的气流变化。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呼吸却依旧平稳。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视觉、听觉、甚至直觉捕捉到的海量信息瞬间整合,计算出下一秒的行动方案。这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加凶险,比任何街头搏杀都更加考验心神。
轮椅上的老人,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跟随着陆沉渊的身影移动,冰冷中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合用。
陆沉渊无暇顾及那目光中的含义。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寻找通路上。老人指向的那片区域,在温室的最深处,光影在那里交织成最混乱的网,藤蔓也最为密集,仿佛守护着核心的秘密。
他注意到,攻击并非完全无序。藤蔓的袭击和陷阱的触发,似乎遵循着某种基于光线角度的规律。当阳光透过特定形状的玻璃穹顶,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某些奇特的几何光斑时,攻击会变得格外猛烈;而当光影移动到某些特定图案上时,又会出现短暂的安全间隙。
这像是一种古老的、以整个温室为载体的密码锁。
陆沉渊开始有意识地引导战斗,不再是被动闪避,而是主动踏入那些会引发攻击的光斑区域,在间不容发的攻击间隙中,观察光影变化与陷阱、藤蔓活动的关联。他在脑中飞速构建着这个“活体迷宫”的运行模型。
风险极大。一次误判,就可能万劫不复。一根带着倒刺的藤蔓擦着他的脸颊掠过,留下一条血痕;一枚地刺几乎是贴着他的鞋底弹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鞋底传来。
但他没有停下。眼神反而愈发锐利明亮。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以智力与勇气破解谜题的感觉,某种程度上,唤醒了他内心深处属于“冥王”的某些东西——那种对危险的本能亲近与征服欲。
时间在激烈的静默中流逝。终于,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一片突然合拢的、带着麻痹毒素的巨型猪笼草叶片后,陆沉渊脑中灵光一闪!
他看懂了!
攻击的规律,与温室穹顶玻璃上那些看似随意的、彩色的宗教图案有关!当阳光穿过特定颜色的玻璃,在地上投下特定形状的光影时,就代表着一种“指令”!而通往深处的安全路径,就隐藏在这些不断变幻的“指令”序列之中!
他不再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再拘泥于闪避,而是开始主动迎着某些特定的光斑冲去!他的步伐变得极具韵律感,时快时慢,时左时右,在旁人看来如同疯魔般的举动,却恰恰完美地契合了光影密码的节奏!
藤蔓在他身边狂舞,却总是慢了半拍;陷阱在他脚下轰鸣,却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光与影交织成的致命乐章中,精准地踏着每一个节拍,朝着温室最深处,突进!
轮椅上的老人,交叉放在毯子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惊讶。
陆沉渊冲破了最后一道由毒荆棘组成的屏障,身形稳稳地落在了那片被老人指出的、光影最混乱的区域中心。
攻击,戛然而止。
仿佛刚才的一切生死搏杀都只是幻觉。藤蔓缓缓缩回,地面恢复平整,只有被斩断的植物残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证明着之前的凶险。
他站在这里,微微喘息,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这里看起来和温室其他部分并无不同,只是植物更加茂密,光线更加晦暗。
“钥匙呢?”他转头,看向远处的老人,声音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而带着一丝沙哑。
老人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陆沉渊的脚下。
陆沉渊低头。他站立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磨得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石板上没有任何雕刻,只是异常的光洁,清晰地倒映出上方穹顶扭曲的玻璃和他自己的身影。
这就是“钥匙”?一块镜子?
他皱眉,蹲下身,手指触摸着冰冷的石面。触感并无异常。
就在这时,阳光似乎移动到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一道经过特定彩色玻璃过滤的光束,如同舞台的追光,精准地打在了这块黑色石板之上。
奇迹发生了。
光滑的石板表面,在那道特定光谱的光线照射下,竟然开始浮现出淡金色的、极其复杂而精密的线条和符号!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流动、组合,最终构成了一幅巨大的、涵盖了数学、星象、古老文字和抽象几何的图谱!
这图谱庞大、深邃,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触及世界本源规则的美感与力量。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知识体系,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
陆沉渊屏住呼吸,凝视着这由光与影召唤出的奇迹。他看不懂全部,但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超越了当前人类认知水平的恐怖信息量。这或许就是老人所说的,关于世界运行规则的“钥匙”?或者说,是“守夜人”商会耗费数个世纪积累和破译出的,某种终极秘密的载体?
“很壮观,不是吗?”老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叹,“这是先辈们智慧的结晶,是窥探真理门径的地图。可惜……它是不完整的。”
陆沉渊猛地抬头。
“不完整?”
“是的。”老人缓缓道,“这只是一半。‘钥匙’本身,也是‘枷锁’。没有另外一半,它无法使用,强行解读,只会带来疯狂与毁灭。而另外一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沉渊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渴望、忌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在‘冥府’手中。”
陆沉渊的心脏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一切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遗产守护者”与“冥府”的纠葛,并不仅仅是情报交易那么简单!他们共同守护(或者说争夺)的,是这把能够窥探世界规则的、残缺的“钥匙”!
“冥府”之前提供情报,帮助他对付傅苍年,或许是为了清除“星耀会”这个不称职的“秩序”执行者,也可能是为了借他之手,接触到“遗产守护者”的核心。而在哈尔施塔特出手相助,既是为了保证他这个“钥匙”的寻找者不被提前清除,也是为了阻止“遗产守护者”独占苏晚晴这个可能用来威胁他的筹码。
而他陆沉渊,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两股古老势力博弈棋盘上,一颗比较重要,却也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他心底升起。他厌恶被操控,被利用。
“所以,”陆沉渊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远处的老人,“你引我来,给我看这个,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冥府’,夺取另外一半?”
老人沉默了。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合作,或者……毁灭。”良久,老人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冥府’的行事风格,早已偏离了‘守夜人’创立时的初衷。他们隐藏在数据与阴影之后,玩弄人心,搅动局势,是一股不可控的、危险的力量。完整的‘钥匙’,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而你,陆沉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陆沉渊身上,“你拥有打破平衡的潜力。你从黑暗中来,却试图走向光明。你既理解阴影的规则,又渴望塑造新的秩序。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从‘冥府’手中,拿回另外一半‘钥匙’的人。”
“如果我拒绝呢?”陆沉渊冷冷地问。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淡漠的、近乎慈悲的笑容:“那么,你今天就走不出这座温室。而你远在东方的那位妻子,和她珍视的一切……也将在真正的‘无序’降临之时,化为齑粉。没有‘钥匙’提供的指引和力量,任何人都无法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独善其身。这不是威胁,陆沉渊,这是……预言。”
温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植物蒸腾水分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幅浮现在黑石板上的、流转着淡金色光芒的残缺图谱,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乎世界命运的秘密。
陆沉渊站在光暗交界之处,脚下是通往未知力量的“钥匙”,也是将他拖入更深漩涡的“枷锁”。前方是虎视眈眈、意图利用他的“遗产守护者”,身后是神秘莫测、目的不明的“冥府”。
他原本以为,击败傅苍年,构建“城市客厅”,是在开创属于自己的帝国和未来。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从未真正跳出过那个巨大的、由更古老力量编织的棋盘。
是选择成为棋子,在夹缝中求生?还是……掀翻棋盘,自己制定规则?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脚下那幅瑰丽而危险的图谱上,眼神深处,风暴正在凝聚。
(第26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