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鼎之的身体化作尘土消散之际,一道微弱的金光在他原本消失的地方出现,渐渐幻化成一个虚幻的人影,金色的线条在半空之中逐渐编织去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最终变成了叶鼎之的模样。
“父亲......”无心揉了揉眼睛,以为刚才的那一声“世儿”只是自己的错觉,没曾想,叶鼎之的虚影依旧站在那里,似是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你长高了,也比我当年沉稳多了。”叶鼎之淡笑道,“只可惜少了些头发,没有为父英俊。”
“头发太碍事了,少了些头发,倒也凉快。”无心眼眶泛红,嘴角却是忍不住的轻轻扬起。
“这十几年来,爹没送过你一次生辰,没替你挡过一次风。你在寒水寺敲木鱼的那些年,是不是也怨过?怨我把你丢在那儿,怨我没有把你娘带回来?”叶鼎之怅然说道,眼角向下倾泻,似乎在躲避无心的目光。
叶鼎之在怕,怕从那无心那双眼里看见自己当年的偏执,更怕看见一丝未散的委屈。
“我很好,老和尚没有让我敲过木鱼,每年生辰,师兄都会给我买上一串姑苏城里的冰糖葫芦......我也见到了娘......她也很好,就和当年一样,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老......”无心的声音沙哑,喉咙感到一阵有一阵的哽咽。
就连一旁看到这一切的司空千落与雷无桀,都不由得红了眼睛。
“我当年总说要改这江湖的规矩,要让天下人不敢轻贱。可到最后才懂,规矩改不改,不如你能睡个安稳觉重要;天下人认不认,不如你能笑着给身边人递杯热茶重要......”
叶鼎之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可那虚影化作的手在碰到无心的时候,却就那般穿了过去,叶鼎之愁然的看着自己那没有实体的手,无奈一笑。
“爹走的是窄路,是把心烧了换权力的路,这样的路,你就不要再走了…… 你看这江湖,风大的时候躲躲,雨大的时候歇歇,比什么都强。”
“儿子已经长大了,我身边有朋友,心中有兄弟,现在的江湖,很好......我也很好......”无心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再见父亲,他与所有的孩子一样,只希望自己的亲人知道自己能够活的很好。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叶鼎之的唇角扬了扬,似乎松了一口气,“你现在这样好,不沾戾气、不缠恩怨,身边有能托付的人。爹没做到的事,你替爹做到了,好好活着,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
“好想再回一次姑苏,好想再看一看与你娘一同栽下的瓜田......”叶鼎之轻轻感慨,他那原本便是虚幻的身影一点一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爹......”无心无力的呼唤,当年他曾经怨恨那些大人为何没有让他见到爹爹的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却发现别离的苦楚更胜往昔的回忆。
“对了,姑苏城外的坟,毁了便毁了......”
“如若你想替我重新立碑......”
“就不要再写叶鼎之了,就写叶云吧......那是我当年的名字......”
在叶鼎之消散的前夕,他终是卸下了所有 “鼎之” 的野心,只剩 “爹” 的愧疚与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知道他如今很好,那便足够了......
赤羽山庄之中,易文君斜靠在一张木椅上,歪着头,用手撑着脑袋,双目微合,不知何时已经累的睡着了。
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更添几分韵味。
一道金色的虚影在她的身前缓缓凝聚,叶鼎之的身形若有若无的出现在易文君的身边。
叶鼎之缓缓的蹲下身,静静看着易文君那熟睡的模样,还是与他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那伸出手,却在靠近易文君脸颊前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叶鼎之的身影终究还是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中。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偏偏却是相爱了。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爱一个人也许不需要理由,但爱并非无所顾忌。
易文君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淡淡的愁思。
“也不知世儿跟羽儿如何了,但愿平安......”
......
京兆俯后院中。
无心看着自己父亲刚刚站立的位置,豆大的泪珠已经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在他的身后,司空千落依旧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景象之中,她忍不住问道:“这世间,人死之后,真的会化作鬼魂吗?”
“魂兮梦所归,念兮思兮无归期,人死如灯灭,所谓的鬼魂,也许只是世人临终之前留在这世间的执念吧。”唐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许是当初经历过黄山村的鬼事,他对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并没有感到太过匪夷所思。
雷无桀看着无心落寞的背影,大步走上前去,将手搭在无心的肩膀上,郑重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放心吧无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起开,你个夯货,不会安慰人便少说两句。”无心被一雷无桀的一句话直接搞破防,刚刚无比伤心的情绪一下子少去了大半。
只见他抬起沾血的僧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如今夜鸦已死,怨女尸心也毁了,看城内的动静,那些药人想必都倒下了。”
“不错,现在应该只剩下天上皇城里的明德帝了,也不知道萧瑟和凌尘在天下第一楼进展如何,有没有拿到天斩剑......”姬雪若有所思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皇城吧,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雷无桀一脸激动的说道,刚刚迈出两步,便觉得头晕眼花,身形微微一晃,整个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