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套无聊的试探！”张海杏柳眉倒竖，指节在雕花梨木桌沿重重一磕，清脆的声响在舱内回荡，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我张海杏就算恨透了张家的条条框框，就算想把那些束缚族人的规矩砸个稀烂，也没丧心病狂到拿同族的性命，去换汪家人那廉价又虚伪的信任！张家人的骨头，再软也不会软到做这种卖族求荣的事！”
话音刚落，她脸上的锐利骤然稍缓，紧绷的肩线微微下垂，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苍凉，像是被勾起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况且那时候，张家早就不复当年的声势了。汪家的运算中心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散落各地的族人搜得底朝天，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下来，剩下的人一个个藏得比深巷里的老鼠还隐秘——有的躲在东南亚的雨林里，有的混在欧洲的贫民窟，明面上根本找不到半点踪迹。毕竟，能被汪家人轻易找出来的，早就成了他们刀下的冤魂，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
张海琪双手抱在胸前，身子慵懒地倚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镯身与衣料摩擦发出细碎声响。她语调漫不经心，仿佛方才那番咄咄逼人的盘问并非出自她口：“这么说来，我倒真好奇，你没拿族人做投名状，是怎么混进汪家核心圈子的？要知道，汪家对‘外乡人’的防备，比咱们张家守着祖训不让外姓人进祠堂还严，当年多少想打入他们内部的探子，没三个月就被识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说穿了也简单，无非是对自己够狠罢了。”张海杏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质纹饰——那是当年张海客送她的十五岁成年礼，缠枝莲纹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可微微发颤的指尖，却泄露了当年那段经历的惊涛骇浪，“我找了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里，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给自己做了深度催眠。硬生生把‘效忠汪家、推翻张家’的念头刻进潜意识最深处，把自己彻底催眠成一个对汪家忠心耿耿、对张家恨之入骨的死忠粉。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在催眠中被替换成了汪家给的族名‘汪小媛’。靠着这份连我自己都快信了的‘纯粹’忠诚，才骗过了他们那号称无孔不入、能识破任何谎言的运算中心 。”
张海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都没接话。他们太清楚这种自我催眠的代价——那不是简单的逢场作戏，而是硬生生将自己的灵魂劈成两半。白天，她要对着汪家的头目阿谀奉承，亲手执行那些针对张家的任务，看着同族之人落入陷阱却不能出手；夜里，她会在噩梦中被自己的本心撕扯，梦见张海客质问她“为什么帮外人”，梦见那些死去的族人围着她索命。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要对着镜子反复确认“我是张海杏，我是张家人”，生怕自己真的迷失在催眠的假象里。这种撕裂般的痛苦，绝非“够狠”二字能轻易概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追问细节，有些伤疤，不揭开，就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体谅 。
寂静像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船舱。窗外的海浪一遍遍撞击船身，“哗啦”声断断续续地钻进来，与舱内的沉默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沉闷。
“行了，把你们那点不值钱的同情心收起来，我不需要。”张海杏猛地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烦躁，像是在掩饰心底那丝被触动的柔软。她抬手端起桌边的青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着一层水珠，又重重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
“海杏，我们没有同情你。”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暖阳，悄悄融化了舱内的凝滞，“同情是对弱者的施舍，是带着优越感的怜悯，而你不是弱者。我们只是心疼——心疼你为了走这条布满荆棘的路，把自己逼到了这般境地，连好好睡一觉都成了奢望 。”
“没错。”张海琪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神里满是认可，“张家人从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咱们骨子里认的是风骨，是‘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硬气。你能凭着自己的狠劲，在汪家的虎狼窝里闯过重重关卡，这份胆识和毅力，就值得咱们佩服 。”
舱内的气氛稍稍缓和，紧绷的空气终于松了些。张海琪话锋一转，眼底浮起几分真切的好奇，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发出“哒哒”的声响：“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想到用催眠这招？这法子风险可不小——万一催眠的锚点出了差错，万一你在执行任务时突然清醒被识破，万一你真的迷失在‘汪小媛’的身份里……任何一个意外，都是死路一条。”
“嗨，说起来也是巧合，我学催眠，根本不是为了混进汪家。”张海杏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像是透过时空，看到了当年那个执迷不悟的兄长，“我当初学催眠，是为了我哥张海客。他妻子走后，他整个人都快疯魔了，把所有心思都扑在‘复活’上，砸光了所有积蓄，跑遍了大半个地球找藏海花。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眼窝深陷，怕他哪天得知‘复活’根本是天方夜谭，会彻底崩溃做出傻事——比如跟汪家拼命，或者自我了结。就想着到时用催眠让他忘了这段执念，忘了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人，好好活下去。谁成想，这手艺没机会用在他身上，倒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
“你确实是个好妹妹，事事都把海客放在第一位。”张起灵望着她，语气里满是认可，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他一直知道，张海杏看似跳脱不羁，实则最重亲情，为了张海客，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好了，不说这些儿女情长的题外话了，说正事。”张海杏收敛了脸上的柔和，神色骤然变得凝重，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几分，像是在说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混进汪家核心后，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借着执行任务的机会，拿到了进入运算中心地下基地的权限。第一次走进去时，我才亲眼见到了那所谓的‘运算核心’——你们猜那是什么？那是一块脸盆大小的陨铜，表面泛着暗金色的光泽，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纹路，和咱们张家祖地供奉的那块镇族陨铜，不仅材质一样，连纹路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一看就知道是同一块母石上剖下来的。汪家人就是靠着陨铜能感知天地能量、推演事物轨迹的特殊力量，才造出了那个能扭转局势的运算部门 。”
她顿了顿，语速放缓，一字一句道，生怕两人听漏半个字：“那运算中心，就是汪家的命根子，是他们能跟张家斗这么多年的底气。它能通过遍布全球的眼线，收集全网的信息——小到街头巷尾的市井传闻，大到各国政府的时局变动，甚至连每个人的日常行踪、通话记录都能查到。然后靠着陨铜的力量，像推演棋局一样精准算出事件的走向和结果，连误差都不超过1%。更可怕的是，它还能通过人的微表情、语气波动、甚至心跳频率，量化出每个汪家人的忠诚度，用一个精准的百分比标注出来。一旦忠诚度下降超过10%，不管你之前立过多少功，不管你在汪家是什么地位，运算中心都会直接发出指令，当场就地处死，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靠着这东西，汪家才能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把张家逼得节节败退 。”
“所以你毁了它。”张海琪语气肯定，不是疑问，是陈述——以张海杏的性子，绝不会放任汪家握着这么大的杀器，继续危害族人 。
“别急，炸运算中心只是第一步，真正离奇的还在后面。”张海杏深吸一口气，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白，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像是至今闭眼都能浮现出当时的画面，“我给自设的催眠锚点，就是运算中心——只有靠近它，感受到它身上那种类似月光浸过玉石的冰凉能量波动，我才能触发藏在潜意识里的清醒指令，从‘汪小媛’变回张海杏。所以我清醒的那一刻，根本没敢犹豫，第一时间就按计划拉开了身上带的炸药的引线，导火索‘滋滋’燃烧的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基地里听得格外清晰 。”
“可谁都没料到，那块陨铜……它不是死物，它有自我意识，它甚至能提前感知到危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瞬间，“导火索燃到尽头的前一秒，原本静静躺在运算台中央的陨铜，突然发出了一道极淡的蓝光，像是呼吸般忽明忽暗。我当时还以为是炸药预热的错觉，没等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巨响，炸药就炸了——碎石块像暴雨般砸下来，运算台的金属框架扭曲变形，电线短路迸出的火花，在黑暗里划出一道道刺眼的红光 。”
“就在这时，陨铜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能量！”张海杏的语气陡然拔高，眼底满是震撼，“那股能量不是热的，是那种能冻到骨头缝里的凉，却又裹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蓝色的光芒从陨铜内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活过来的水流，顺着地面蔓延，所到之处，扭曲的金属框架竟被硬生生冻住，连迸溅的火花都在接触蓝光的瞬间熄灭 。”
“我被冲击波掀得往后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可没等我缓过劲，就感觉一股力量拽着我的手腕——是那蓝光！它像藤蔓一样缠上我的手臂，顺着皮肤往我的身体里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能量往我脑子里涌，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意识在轻轻触碰我的神经 。”
“整个地下基地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她语速极快，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原本方正的墙壁慢慢变得像被揉皱的纸，光线忽明忽暗，天花板上的灯管一根接一根炸裂，碎片混合着石块砸下来，却在靠近蓝光的瞬间被弹开。我看到运算中心的屏幕在能量波里融化，变成一滩滩彩色的液体，连坚硬的水泥地面，都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里渗出和陨铜一样的蓝光，像是大地睁开了眼睛 。”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像被一股力量裹着在漩涡里旋转，耳边全是‘嗡嗡’的声响，分不清是自己的耳鸣，还是陨铜发出的声音。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又像是被无数根线拉扯着，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我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却能‘看到’陨铜的光芒在我眼前炸开，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星海，星海里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游动，像是在诉说什么，又像是在指引方向 。”
“等我再睁眼时，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没有碎石，没有蓝光，也没有扭曲的空间，我正躺在张家老宅屋子里屋子的装饰还是我儿时的模样”
“后来我才从族里的日历上看到，那是1911年的春天。”张海杏的语气慢慢平复，却仍带着一丝恍惚，“说通俗点，就是这块有了灵智的陨铜，在自保时不小心撕开了时空裂缝，它大概是觉得我身上有和它同源的气息——毕竟我的血脉再怎么稀薄那也是麒麟血脉——就这样把我的意识一起卷入裂缝，带着我‘重生’回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