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褪尽的刹那，客厅里的煤油灯芯“啪”地跳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拽回木质地板上。李宁玉的手还覆在张海杏掌心，指腹下那点属于时间长河的微凉尚未散去，她却猛地抽回手，撑着藤椅扶手俯身咳嗽——不是呛咳，是喉间发紧的、压抑的震颤，像有无数细碎的冰碴子在肺里滚。
张海杏连忙扶住她的后背，指尖能摸到她肩胛骨绷得发直，连带着脊背都在微微发颤：“阿玉，……”
李宁玉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眼眶是红的，却没掉一滴泪，只是眼底蒙着一层雾，看得清里面翻涌的惊痛与寒意。
那些画面太真了，是密码船之后的裘庄捉鬼：龙川肥原阴鸷的笑，白小年眼底的挣扎，还有……老汉被抓，为了不暴露她决绝的自杀，浑身是血的模样，烫的她眼疼，金生火为了保护女儿替她认罪老鬼，临终托付。金若娴被枪杀时眼中的惊骇。……
“是裘庄。”李宁玉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涩意，“密码船只是开胃菜，龙川肥原早就布好了局，要把我们这些‘嫌疑者’都关进裘庄，一个个甄别、逼供。”
她抬眼看向张海杏，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他抓老汉，不是因为知道她是我的下线，是故意用她做饵，还有白小年，他是裘老庄主的小儿子，龙川肥源的小舅子，龙川要杀他灭口；金生火看透了龙川的局，知道自己逃不掉，又怕女儿被牵连，才认命的。”
“可我没护住。无论是老汉还是金若娴。”李宁玉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她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续道：“还有最后的氰化钾……”
那些画面里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上：吞药后喉咙里的灼烧感，视线模糊时看到龙川错愕的脸，还有最后想起顾晓梦在密码船上冲她笑的模样，心底翻涌的不是怕，是没能护住任何人的悔恨。
张海杏听得心口发闷，伸手想抱她，却被李宁玉轻轻推开。她抬起头，眼底的雾散了，只剩那种淬了冰的坚定：“裘庄的局，龙川的手段，每个人的死法……我都记清了。”
“他以为把我们关在裘庄，就能瓮中捉鳖。”李宁玉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叩了叩杯壁。
她看向张海杏和零，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海杏姐姐，零，不用想着带我走。裘庄不是我的终点，那些人的命，我也能抢回来。龙川肥原要布死局，我就给他搅成乱局——从现在起，我们改棋。”
灯火在铜制灯台上明明灭灭，将李宁玉挺直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绷得太紧的墨竹图。张海杏盯着那道身影，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舌尖甚至尝到了一丝咸涩的紧张——阿玉方才眼底翻涌的决绝，哪里是要做事，分明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李宁玉的声音打破寂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后天晚上裘庄捉鬼就要开始。我必须尽快布局。”
夜色渐深，房间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张海杏隐在雕花窗棂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太清楚李宁玉的敏锐，哪怕是深夜熟睡，那根紧绷的神经也从不懈怠。
她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望，只能催动神魂化作一缕极淡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扫过床榻。直到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放松的眉梢，确认她睡得安稳，张海杏才轻轻舒了口气，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隐去。
可她刚离开，床榻上的李宁玉便倏地睁开了眼。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目光缓缓落向张海杏方才站立的地方，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她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像是已经并肩走过了无数岁月。没有血缘牵扯，没有利益纠葛，可那份默契与信任，早已超越了血脉相连的羁绊。她怎么忍心，让海杏姐姐为自己涉险？怎么舍得，与这个刚找到的“姐姐”诀别？
可她更不能让海杏背负属于自己的代价。尤其是海杏这样的修行之人，每一步都踩着天道规则，逆天改命的后果，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这些代价，她一个人扛就够了。
神府小洞天内，云雾缭绕的石桌旁，张海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里满是懊恼：“我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居然被阿玉套了话”
一旁的零也是唉声叹气，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石桌：“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掰了？明明之前还好好商量对策的。”
“什么叫闹掰了？”张海杏立刻瞪了零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维护，“我们这叫闹掰吗？阿玉那是不想让我们俩涉险，怕影响我们修行！她分明是全心全意在为我们考虑，你怎么就不懂她的心思？”
零被她堵得一噎，随即无奈点头：“是是是，我知道宁玉是为我们好。可你想啊，现在宁玉不让我们插手，那之前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这发展轨迹，岂不是又要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了？”
“谁说我答应不插手了？”张海杏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我可从没说过‘我答应’这三个字。”
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无语地看着她：“哦？你之前不是说‘我明白’了吗？我还以为你答应了。”
“‘我明白’和‘我答应’能一样吗？”张海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明白她的顾虑，可不代表我会听她的。她不让我插手，我偏不听她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语气沉了下来：“不过阿玉也确实提醒了我一个关键问题——逆天改命的代价。这事儿，确实不能马虎。”
零闻言，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听着。
张海杏指尖划过石桌上的纹路，目光变得坚定：“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定数，凡事都有一线生机。这场裘庄捉鬼，对阿玉来说是死局，可对我们俩来说，就是打破定数的变数，是她们能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至于逆天改命的代价……”她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桀骜，“都说天意难违，可天意难违，不是不可违。只要能突破既定的性格局限，跳出命运画好的轨迹，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实现真正的自我超越。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说着，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神秘：“而且我想，阿玉这次，应该是搞错了一件事。我也是刚才才想明白的。”
零立刻好奇地追问：“什么事？你别卖关子啊！”
张海杏却故意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挑眉笑道：“自己想。”
零看着她故作神秘的样子，又气又无奈，却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只能皱着眉，开始认真琢磨起来。小洞天内的云雾，似乎也随着两人的思绪，变得更加缭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