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黄铜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便在死寂中落定。房间里仍是一片沉沉的暗，像浸了墨的绒布，将所有光亮都吞噬殆尽。
她尚未摸索到墙面上的开关，眼前忽然炸开一片柔和的光晕——并非烛火那般跳跃不安，反倒像浸在初春温水中的月光，清润、绵密，转瞬便将她整个人裹卷而去。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再睁眼时，她已站在一间雅致得不像话的屋子里。
这该是间卧室，格局宽敞通透，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兰草香，混着阳光晒过木料的暖味，沁人心脾。
正中摆着一张雕花拔步床，床架上的缠枝莲纹刻得精细入微，每一片花瓣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朱红漆色温润透亮，一看便知是经年月久的上等木料。床内铺着雪色锦缎被褥，边角绣着小巧的银线暗纹，指尖轻轻拂过，绵软亲肤得不像话；
床边立着一架梨木衣柜，柜门上嵌着磨光的螺钿，在光晕下映出朦胧的虹彩，旁边的梳妆台同样精致，黄铜镜擦拭得光亮可鉴，台上摆着几只素雅的青瓷瓶，却不见半分脂粉钗环的俗气。李宁玉收回目光，轻轻颔首——这定是海杏姐姐的地方，非礼勿动，断不能失了礼数。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外头竟是一间开阔的客厅。八仙桌摆得端端正正，桌面光可鉴人，两旁的圈椅垫着青蓝色软垫，坐上去定是稳妥舒适。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笔触清雅疏淡，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意境悠远得让人看了便觉心静。客厅另一侧似乎还连着书房与偏厅，她正想迈步细看，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掩不住的雀跃：“宁玉，这是海杏儿特意给你备的住处！衣柜里我按你的尺码备了合身的衣裳，房间里带了热水浴室，等吃完饭，你好好洗个澡，也算松口气。”
“零？”李宁玉循声望去，屋内空无一人，声音却像是贴在耳边响起，“你在哪？海杏姐姐呢？”
“我在厨房忙活呀！”零的声音裹着笑意，清脆得像碎玉碰击，“海杏还没回来呢，估计在路上了。你要是觉得孤单，就来厨房找我呀，看看我给你露一手！”
李宁玉闻言，额角瞬间划过三道黑线。零分明是没有实体的灵体，怎么还能“忙活”做饭？万一灵力失控，把厨房烧了或是弄出别的事故，可就麻烦了。她不敢耽搁，连忙循着那声音指引的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一道月洞门，厨房的景象骤然映入眼帘。饶是李宁玉一生见多识广，历经风浪，此刻也不由得僵在原地，惊得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
只见厨房里的铁锅、铜勺、瓷碗仿佛都活了过来。铁锅稳稳当当地自动架在灶上，铜勺悬空而起，在空中灵活地翻炒着什么，动作娴熟得像是练了十几年的厨子；
几只白瓷碗列队排在案边，乖乖等候盛菜。另一边，水灵灵的青菜带着晨露，自己跳进清水中来回翻滚冲洗，洗得干干净净后便自动沥干水分；
胡萝卜、土豆顺着案板排成整齐的一队，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凭空悬浮，精准利落地将食材切成均匀的丝、块、丁，刀工细腻得让人咋舌。切好的食材又像有了灵性，纷纷跳进备好的瓷盆里，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灶火也是恰到好处，蓝幽幽的火苗温顺地舔舐着锅底，不多时便有诱人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勾得人鼻尖发痒。
“宁玉！你来了！”零的声音愈发雀跃，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再等一小会儿，最后一道汤炖好，咱们就能开饭啦！”
李宁玉怔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指尖轻轻拂过衣襟上的褶皱，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惊叹：“我虽知晓仙术神奇，却从未想过，竟能神奇到这般地步。”
“嗨，你可猜错啦！”零连忙解释，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这可不是什么仙术，是我用神识操控的——说直白点，就是我在亲手给你做饭呢！每一样食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味道肯定差不了！”
“据我所知，零你本不需要进食才对。”李宁玉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些渐渐成型的菜肴上，好奇地追问，“海杏姐姐也能自己下厨，厨艺定然不差，你又是如何练就这般本事的？”
“哎，这就不得不提我那悲惨的前半生咯！”零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几分委屈，诉苦般说道，“那时候啊，我就是个被人当作工具的运算机器，天底下各行各业的资料我都得记着，从天文地理到柴米油盐，就连菜谱都背了成千上百本，每天还要做不计其数的运算，别提多枯燥、多悲惨了！现在好不容易能自己动手试试，可不就得好好露一手嘛！”
祂一边诉苦，手上的“活计”却半点没耽误。不多时，一道油焖大虾、一盘清炒时蔬、一碗菌菇鲜汤、一盘糖醋排骨便陆续被盛到了莹白的白玉盘中，整齐地摆上餐桌。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虾肉的鲜甜、蔬菜的清爽和排骨的醇厚，勾得人食指大动。
李宁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先前在裘庄，神经一直紧绷着，满心都是应对危机，竟全然忘了饥饿。
她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微微蹙起眉头，轻声说道：“是不是太丰盛了些？这般多的菜，我与海杏姐姐两人，怕是吃不完。”她自小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最见不得浪费。
“嗨，这不是我第一次下厨嘛！”零的声音满是兴奋，带着点手忙脚乱的坦诚，“一时没忍住就做多了，你放心，绝对不会浪费的！张海杏的胃啊，简直是个无底洞，再多菜她也能消灭干净。你先吃，别等她啦，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宁玉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搭在桌沿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无妨，饭菜凉了可以再热，我还是等海杏姐姐回来，一同吃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的雀跃，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张海杏一身利落的短装，肩上还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气息，脸颊被风吹得微红，却依旧神采飞扬，刚一进门就笑着喊道：“阿玉，我回来啦！零的饭做好了没？我在门口就闻到香味咯！”
“海杏姐姐，你回来了！”李宁玉脸上瞬间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意，起身便要相迎。
“好了，别起来了！”张海杏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语气亲昵又带着点霸道，“一路赶回来可累死我了，咱们赶紧开饭，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餐桌上，三人（准确说是两人一灵）其乐融融。李宁玉起初还有些拘谨，可在张海杏的热情招呼和零不断“投喂”的声音中，也渐渐放松下来。糖醋排骨酸甜适口，油焖大虾鲜嫩多汁，菌菇汤清润滋补，每一道菜都恰到好处地戳中了味蕾，让她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一切酒足饭饱，张海杏收拾了碗筷，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休息了，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暖黄的灯光洒在桌面上，映得杯中的茶水泛起细碎的光。
“当我跟零看到顾晓梦的不同寻常之处后，我就去找了世界意识。”张海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故意顿了顿，卖起了关子，“可惜祂太懵懂了，什么都不知道，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没办法，我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历史长河中的记录，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眼神里带着点狡黠。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声音带着点不耐：“赶紧说，别卖关子，吊人胃口最是讨厌！”
张海杏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嗔怪道：“急什么，听我慢慢说。”她抿了一口茶，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个世界的轮回已经不知道持续多久了，就在倒数第九次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一次，顾晓梦想起了前世轮回的所有记忆，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改变一切，可惜……就像我之前给你说的一样，这个世界的轨迹早就被设定好了，无论中间有多少变数，一切改变最终都会被强行拉回最后的终点。”
“所以，那一次，我还是死了，对吗？”李宁玉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没错。”张海杏沉声道，目光里满是惋惜，“她拼尽全力想要护你，可终究没能敌过世界的既定规则。你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死在了裘庄。”
“晓梦……她是怎么做到想起前世记忆的？”李宁玉抬起头，眸中满是疼惜，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每一次的轮回，顾晓梦都是怀着无尽的遗憾而亡。”张海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看着你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遗憾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世，渐渐成了她最深的执念。就像古话说的，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她这份跨越了无数轮回的执念，就成了那一线生机，成了打破规则的变数，所以才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带着所有记忆回来，再次尝试改变结局。”
“所以，这已经是第九次了，对吗？”李宁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眼眶微微泛红，“已经经历了八次失败，她每一次拼尽全力改变，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见证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的深陷遗憾……”
“说起来，顾晓梦也真是太善良了。”零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奇，“换做旁人，经历这么多次绝望，早就黑化反噬世界了，她却还在执着于救人。”
“因为她心中有爱，对你的爱支撑着她，所以才没有黑化。”张海杏语气凝重，带着几分忧虑，“不过我猜，她也差不多要到崩溃的边缘了。如果这一次，结局还是和之前一样，我真的不知道顾晓梦会做出什么事来，或许……真的会彻底失控。”
李宁玉猛地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她的眼神异常坚定，语气掷地有声：“我要跟她谈谈，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不想再让晓梦抱着遗憾走下去，这一次，我想和她一起面对。”
意识到李宁玉要做什么，张海杏没有丝毫反对，反而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支持：“去吧，我支持你的一切做法。有些话，确实该说开了，你们两个人，都不该再被过去的遗憾困住。”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李宁玉手中。那玉佩通体莹润，泛着淡淡的绿光，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触手生温。“对了，裘庄那个地方太不安全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危机四伏。这个给你，拿着它，危急时刻，你能带着一个人瞬间来到这里，这里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李宁玉接过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心中却安定了不少。她紧紧攥着玉佩，抬头看向张海杏：“多谢海杏姐姐。”
“跟我客气什么。”张海杏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就送你回裘庄，你万事小心，有任何情况，随时用玉佩联系我。”
李宁玉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望向门外——晓梦，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打破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