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张海杏，也不是张海杏。”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瞬间打破舱内凝滞的空气，余下的只有窗外海浪反复撞向船身的闷响，“哗啦”声裹着寒意，顺着舷窗缝隙钻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张海琪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出青白，本就紧绷的下颌线绷得更紧，眼底瞬间添了几分警惕，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几分：“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是又不是？难不成你身上还藏着别的身份？”
张起灵眼神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她早年送的宝衣边缘，布料细腻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让他想起西藏雪山下，她递来宝衣时那句“保命用”。他没急着追问，只凝眸盯着张海杏，黑眸里映着白炽灯的冷光，静等她的下文，周身的气场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
张海杏却不慌着解释，抬手将桌上散落的纸牌一张张归拢。指尖划过牌面凹凸的纹路，掠过沾着茶渍的边角，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打断的笃定，仿佛每一张纸牌都藏着未尽的心事。直到最后一张纸牌叠得齐整，她才抬手端起桌边的茶杯，抿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抬眼时，目光扫过两人紧绷的神情，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准确说，是2012年的张海杏和1911年的张海杏，时间线在我身上收束了。通俗点讲，就是2012年经历过一切的我，重生到了1911年尚且年幼的自己身上；要是还不明白，你们当1911年的张海杏，突然多了段2012年的完整记忆，也成。”
舱内又是一阵死寂，连海浪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张海琪与张起灵面面相觑，两人眼底都藏着震惊，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张海琪按捺不住性子，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好奇：“照你这经历，岂不是实现长生了？2012年的你活到现在，再重生回小时候，这不就是无限循环着年轻？”
“咳咳咳——”张海杏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瞬间呛了出来，咳得肩膀微微颤抖，拿起桌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无语地看向张海琪，眼神里满是“你怎么会这么想”的无奈：“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理解。”
张海琪双手一摊，理直气壮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腕间银镯晃出细碎声响：“这不明摆着吗！2012年的张海杏，按时间算都该是百岁老人了，重生到13岁的自己身上，这不就是变相长生？等你将来老得快走不动路了，再重生回年轻时候，可不就是一直活着，永远不会死？”
“啪！”张海杏一掌拍在桌面上，纸牌被震得微微晃动，她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语气里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气愤：“第一，就算2012年的我年过百岁，以张家的体质，那也是风华正茂，怎么就成‘老人’了？第二，你以为重生是喝口水那么简单？不用付出代价吗？太天真了！”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腹划过掌心，那里藏着重生时留下的淡疤，至今仍能想起时间线错乱时，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的剧痛 。
张起灵连忙起身，上前半步，轻轻拍了拍张海杏的胳膊，语气温和地安抚：“好了海杏，别气了，琪姐就是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转头看向张海琪时，语气多了几分认真：“琪姐，你怎么能说女孩子‘老’呢？再说咱们张家人，血脉特殊，就算过了百岁，容貌和体力都还停留在青年期，说海杏是‘老人’，确实过分了。”
“就是，琪姐你太过分了，哪有这么说自家姐妹的。”张海杏顺着张起灵给的台阶，顺势收了怒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嘴角还微微抿着，带着点没消的小脾气 。
张海琪见状，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不该乱用词，你别往心里去。快说说，2012年的你，到底过了怎样的人生？”
“行了，不跟你计较。”张海杏缓了缓，指尖重新落在牌桌上，轻轻划着圈，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其实2012年的我，大部分日子跟现在13岁的我没太大差别——跟着族里的人学本事，练身手，盼着早点到放野的年纪。真正的不同，是从放野开始的——2012年的我的那次放野，运气差到极点，不仅没拿到任何能证明实力的信物，还差点在泗州古城里丢了命。”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回忆那段艰难的时光：“后来我们回了家族，小官你成了族长，接着为了解放被天授束缚张家族人，你喝下了秘药，忍着剧痛被送进古楼。那时候我、我哥张海客、张九日还有张念，都不知道你三年后会回族地，只以为你要被困在古楼里很久。”
“我们在族里等了几个月，始终没等到你的消息，族里的长老们又催着我们各自分散，没办法，只好留下联络标记，分头去找你。我们走了很多地方，从东北的雪山到西南的雨林，找了很久都杳无音信，最后实在没力气折腾了，就在一个叫德加的小镇安定下来。我们特意在镇口的老槐树下刻了标记，盼着你哪天能看到，能找来。”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向张起灵，眼神里带着几分怅然：“我们一直信，我们是一起历经生死的小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丢下彼此，更不能丢下你一个。”
“那后来呢？你们等到他了吗？”张起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指尖攥得更紧，宝衣的边缘硌得掌心微微发疼，却让他更清醒地听着这段与自己相关的“过往” 。
张海杏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得像是掺了多种情绪——她清楚，眼前的张起灵，并非自己原本世界里那个被天授困扰、忘记同伴的族长。犹豫片刻，她还是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回忆：“我们等了很久，久到张念成了家，娶了个当地的姑娘，日子过得安稳；我哥也遇到了心爱的人，打算定居下来。”
“可好日子没长，张念心里一直清楚，他老婆是普通人，寿命有限，陪不了他一辈子，就开始偷偷研究藏海花，想找到让普通人长生的办法，留住他的妻子。”
“也是那时候，张起灵——也就是2012年的我那条时间线上的你，出现在了德加。可你来的时候，已经被天授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同伴。你来这儿也不是找我们，是为了销毁所有关于藏海花的研究资料，怕这些资料落入坏人手里，引发混乱。”
“后来你跟张念打了起来，他不肯交出资料，你不肯让步，混乱中，误伤了张念的老婆……她没挺过来。”张海杏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从那以后，张念彻底黑化了，这辈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张起灵报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后来杀了很多人，先是研究藏海花的学者，后来连不少阻拦他的张家人都没能幸免。他知道自己单打独斗杀不了你，就想拉我哥下水。我哥新婚那晚，他假扮成你的样子，戴着你常穿的连帽衫，杀了我哥的妻子。当时我们谁都没发现破绽，都以为是你做的，不知道那‘张起灵’是张念装的。”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目光在张起灵与张海琪脸上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点试探：“你们猜猜，我哥最后，有没有跟着黑化，跟张念一起报复张起灵？”
张海琪先看了眼张起灵，见他眉头微蹙，没要说话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语气笃定地开口：“凭我对海客的了解，他虽然护短，被这事刺激到肯定恨透了族长，但他骨子里正直，绝不会像张念那样滥杀无辜，更不会真的去报复一个被天授操控、不知情的人。我说得对吗？”
“小官，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张海杏没直接回应，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眼底藏着期待——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尚未经历那些磨难的族长，会如何看待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与同伴 。
“我赞同琪姐的说法。”张起灵的声音落下后，顿了顿，补充道，“海客重情，但更懂是非，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话音刚落，舱内便再没了他的言语，只剩海浪声依旧，裹着夜色，在舱外缓缓流淌 。